第41章 这礼不献了
福康公主的百日宴就在今天，冠厘一早便来到鹿鸣宫，向英帝禀报准备事宜。英帝对旁的都不上心，毕竟是他最得力的内宦，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只唯独对各个宫里预备的贺礼多问了一句。
英帝身份特殊，本就是夺权而立，即便是亲政了，也须得处处小心。而玉皇贵妃生性多疑，在这宫里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但她背后毕竟是郝氏与裴氏两大名门，就算是皇帝行事，也得掂量掂量。因此，英帝不想在今日出一点岔子。
“各宫的贺礼奴才都派人提前打听过了，虽说没有什么出彩的物件，倒也都是挑不出错儿来的。”冠厘最懂皇上的心思，不等皇上开口追问，便主动回道。
鹿英点点头，忽而又追问道：“无双殿那头，你可仔细安排过？”
“回皇上，那是自然的。霜阳公主自小与您亲近，在宫里头又没少得了玉皇贵妃的恩泽，无双殿备下的贺礼，准是玉皇贵妃最想要的。”冠厘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道。
英帝满意地点点头。其实两人都知道，如玉最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一个未有开口讨过，一个却默默应承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帝王想要什么，自然是呼风唤雨，可如果每每都要皇上自己开口，绝不是一个合格的奴才应当做的。
英帝最喜欢的，便是冠厘的这一点。宫里头心思通透如灵，惯会察言观色的人不少，但像冠厘这样，领会了心思，还能把桩桩件件都办得漂亮的，没有几个。
“罢了，别在朕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忙去吧。”说罢，英帝大手一挥，这是放冠厘走了。
无双殿里，鹿双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果真如她所说，只打包了一些衣服细软，将那口梨花柜用绳子绑得起来，方便搬运，别的，什么都不准备带走。
冠厘进来无双殿的时候，便看到小人儿托腮坐在宫阶上，弯弯的细眉微微蹙着，似有什么忧愁在心里，两眼望着远方出神，以至于冠厘走到跟前了，都没发觉。
冠厘蹲下身子，在鹿双的身边坐下，鹿双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来人，便有冷冷地转了回去，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冠厘叹了口气，“公主这是打算与奴才冷战到底吗？”
鹿双笑了笑，一副没事的样子，“怎么会呢，你我二人的主仆情分今日便要了了，本宫也希望善始善终。”
听到这儿，冠厘只觉心中突然一揪，他明白了，只要出了无双殿，公主便是下了决心要与自己断了，绝无可能再让自己跟着了。
冠厘忍下心中的翻涌，看着鹿双的侧面，“公主坐在这儿，看什么呢？”
鹿双听闻，转过头来望了一眼冠厘，旋即又转回去看向远方，“本宫在看，鹿椒皇宫，到底有多大。”
冠厘沉吟了片刻，说道：“不算偏殿和各处设施，鹿椒皇宫主殿七十二宫，共十二门，骑最好的骏马，要两个时辰才能将各处走一遍。”
“可是对我来说，它大到无限，望不到尽头。”鹿双幽幽地说。“七十二宫一百零三殿十二门，出了无双殿，本宫便没有了家。”
“皇上厚德，早就为公主备下了澍阳宫，一切都打点好了，今日之后即可搬入。”
鹿双听罢，摇了摇头，“冠总管不必自欺欺人，你我虽然主仆情分缘浅，但好歹相伴两载，若说宫里头只有一人懂我，那便是冠大人您啊。”
说罢，鹿双从台阶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轻松地说道：“走吧，公主的百日宴就要开始了，不能叫人在礼数上指摘了去。”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熹微宫去了。
冠厘怔怔地看向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做得究竟是对还是错。
难道今日之后，真的从此陌路吗？
此前种种，公主都听从了安排，难道就今日这一件，偏偏就过不去了吗？
多年以后，公主能否体会出此间种种，能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为保全公主？
想到这儿，冠厘苦笑了一下，怎的何时竟变成这样黏黏腻腻的娘们家家了？他冠厘做事，向来只追求结果，什么时候在意过有无人理解？
熹微宫今日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玉皇贵妃赚足了面子。福康公主因要歇息，只在宴席的开始露了一下脸，被嬷嬷们抱着递给英帝看了会儿，便被抱走了。
剩下的，无非是喝酒吃肉，各宫献媚，鹿椒皇宫里，倒是很久没有这么热闹喜庆了。
鹿双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各个宫里头的人和大臣们轮番上去献礼，只等着皇上身边的桑植，何时喊到自己的名讳。
她一边拨弄手边的玉碟子，一边忍不住偷偷往冠厘那里看。只见他低眉顺眼地，伺候在玉皇贵妃和英帝的身边，只和他往日的神情无甚区别。当下不禁心中一冷，果然是个没有心的，只知道攀高枝，脸上也忍不住一冷，挂上一抹讽刺的微笑。
正在心下计较这许多，忽而就听得桑植唤得自己，急忙站起身来，走到大殿的中间，正正当当地跪在英帝面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冠厘，只见冠厘手里正端着给英帝的果酒，两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双眼定定地看向自己。
“双儿恭贺皇伯父喜得千金，愿福康公主福禄绵长，喜乐安康。”说罢，将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玉皇贵妃今日心情大好，加之事先得了英帝的暗示，知道鹿双会献出无双殿来，对鹿双也就宽容了许多。
“双儿快起来罢，这宫里头孩子不多，往后还要你多多伴着福康呢。”如玉虚虚地伸出手来，对鹿双扶了扶。
“呵呵呵呵呵，玉儿这话说得不错，自打福康落地，朕就一直心疼，这宫里头没有像样的孩子，能陪伴福康长大。唯有双儿你，同是女儿家，又是嫡亲的自家人，有你伴着，自然更贴心一些，朕也更放心。”说罢，英帝定定地看着鹿双，“不知侄儿今日，预备了什么见面礼给小福康啊。”
鹿双眼皮一阵猛跳，强压住心里的万般情绪，对着玉贵妃和英帝又是重重一叩首。“皇伯父，皇伯母，福康公主乃是伯父第一个孩子，又是这般娇贵的千金，当配得上‘天下无双’的称号。双儿想把……”
“双儿想把无双殿献给福康公主”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一个身影突然跪到自己的身旁。鹿双诧异地抬起头，见跪在身边的正是冠厘。
“你……”鹿双疑惑地看着冠厘。
“回皇上，回玉皇贵妃，霜阳公主此番为了福康公主的寿礼，可谓煞费苦心了。特派人前往东海，找回一颗夜明珠，令人上刻‘福’字，献给福康公主。”
只听冠厘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别说鹿双听了诧异，就连英帝和玉皇贵妃也瞠目结舌。突生变故，三人都猝不及防。
“什么样的夜明珠，叫双儿这般费心？”只听玉皇贵妃咬牙切齿地问道。
“呈上来。”冠厘不轻不重地说道。只见大殿外头一个奴才，托着一个精巧的血色檀木盒子，迈步进来。
冠厘拿过檀木盒，轻轻将它打开，一束明黄色的光芒瞬时从盒子□□出来。只见一颗小巧却通透的明珠，端端正正躺在绸布上。
“皇上，玉皇贵妃，奴才拿近些。”说罢，冠厘托着打开的盒子，走到英帝身边。
英帝和如玉探身看了一眼，便发现其中奥义。这颗本来就小巧的明珠上，竟镂空雕刻着一个福字，而那光芒，则透过镂空字直射而出，将一个“福”字衬得更加金碧辉煌。这心思，这工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
如玉脸色煞白，英帝的面上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件寿礼，已是整个寿宴上，最为名贵、精巧的献礼了，但却不是他们想的那一件。
如玉刚要拍案发作，只见英帝抚了抚她的手，将她按下，换上一副笑脸，对底下跪着的鹿双和蔼地说道：“双儿用心了，这颗明珠本身就十分名贵，又做了这样精心的设计，果然如冠厘所说，你是煞费苦心了。来人，收好。”
说罢，桑植上前，从冠厘手中接过夜明珠，仔细地将盒子扣上，便拿去与一众寿礼一起收好了。
英帝大手一挥，奏乐的继续奏乐，跳舞的继续跳舞，寿宴又如之前那般进行下去，只留下殿中央无比震惊的鹿双。她小心翼翼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忍不住抬眼看向冠厘，只见他神色如常，继续给英帝斟酒。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再看向玉皇贵妃，此刻怒目圆睁地看着自己，吓得鹿双赶忙低头。
只有英帝，还是那样笑着，喝着，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