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冠厘郁闷
这几日，在冠厘身边当差的人都感觉到了挥之不去的低气压。没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最近的冠总管倒有点心事重重。主子看什么都不顺眼，底下干活儿的自然更得有眼力见，别往拿刀刃上撞。
桑植和小栗子算是冠厘身边体己的奴才，小栗子年纪尚幼，还有些孩子心性。但桑植到底是被冠厘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人，不论是性子还是脑子，都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见冠厘整日愁云惨淡的，忍不住向小栗子打听了一下，小栗子便将公主与冠大人闹脾气的事儿这样那样地说了一番。
桑植不禁忍俊不禁，谁能想到在外头呼风唤雨的冠大总管，每每总在一个小孩子那里玩不转。不过照桑植来看，冠厘确实是对公主有些过于严苛了，女孩子家家，哪个不是从小宠到大。更何况公主乃天之娇女，别说是公主了，就是宫里头的大部分人，都扛不住冠大人的脾气啊。
但冠厘不说，桑植也不好僭越去问，只每天看冠厘铁着一张脸，到了晚上也不回无双殿去休息，总赖在自己的房间里头，抢了床铺去睡。
“皇上这几天有没有问起什么？”冠厘一边翻看着桑植递过来的折子，上头都是他在皇宫内外部下的情报点传来的消息。
“问得最多的还是福康公主百日宴的事情。”桑植一边给冠厘沏茶一边回道。
“嗯。下次再问，就说一切妥当便可。”冠厘放下折子，揉了揉眉心。
桑植连忙上前，给冠厘捏捏肩膀，“国事繁重，干爹仔细身体。”
冠厘嗤笑了一声，继而又不轻不重地瞪了桑植一眼。“在宫里这么久了，竟然还犯这种要杀头的错误。国事繁重，与我们这些内宦有什么干系？操劳国事，那是皇上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本公了？你这么说，是盼着我早点给人弄死？”
桑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搭腔道：“儿子自然知道轻重，在干爹面前才放松一些，断不会去外头胡说的。
冠厘也没有继续追究，他对手底下的人了如指掌，知道桑植还算是个稳当的。“玉皇贵妃那边，憋着劲儿要把裴松往前线送。何焕也不甘寂寞，在兵部、户部和内阁都塞了自己人进去。这两家，一个外一个内，是打算把大鹿吃了还是怎的。”
说完，冠厘闷哼了一声。“当初本公抬了何家一把，是看何焕这个人心性还算老实，要早知道他有狼子野心，宁可让裴家得了便宜去。”
桑植记起来的，当初干爹不知为何，给玉贵妃封后使了绊子，在皇上跟前提了提枢局何大人，后位一直悬空，皇上到底接了何大人家的闺女进宫来，把玉贵妃气了个半死。
“霍大人总归会在皇上面前提点提点的，干爹何须操心。”
“霍镇为人耿直，又最烦朋党之争，本公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察觉。最近传来的密折里，多次提及霍镇出入裴家，又像是已经拜在裴家门下。”说到这儿，冠厘忍不住又揉了揉眉头。“朝廷里暗涛汹涌，本公却只能忙活一个狗比倒灶的百日宴。”
一提起百日宴，冠厘的心情更糟了，脑海中浮现出那日霜阳公主指着那口梨花大柜的样子。这副样子，全被桑植瞧在眼里。
“儿子听说，为着福康公主的寿礼，霜阳公主跟您……”
桑植试探地开口道，才说了半句，就被冠厘一个眼刀杀过来，吓得不敢往下了。不料冠厘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喝止他，幽幽地接了句：“无双殿的奴才，什么时候口风这么不紧了。”
桑植连忙辨道：“全不赖小栗子，是儿子自个儿，见干爹这几日心情不爽利，自个儿跑去问了小栗子，逼他说的。儿子们都是干爹体己的人，只想为您分担，绝不敢乱嚼口舌。”
冠厘抬眼看了看桑植，见他满头大汗的，突然笑了一声，“吓成这样做什么，本公就这么可怕？”
岂止可怕啊，简直就是阎王啊。桑植心里嘟囔道，口上不说话了。
“或许当真是我太吓人了罢……”不料冠厘竟话锋一转，自怨自艾起来。“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故意往本公的痛处上捅不是？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叫杀人诛心。一屋子的赏赐不要，非要带走那口破柜子。当真是对她再好，也忘不了我那一点的坏处。”
事情的前前后后，桑植在小栗子那里听得差不多了，自然知道冠厘所指的是什么。“干爹，恕儿子直言，您那是一点坏处吗……您那是灭门之痕呐……”
“我……”冠厘倒叫桑植一句话给噎住了，他忿忿地看着桑植，发不出脾气来。
“玉皇贵妃打从进宫开始，便向皇上讨要无双殿。原就是个睡觉的地儿，皇上不过是不想处处如了他们裴家的愿，便非得在这件小事上落人面子。无双殿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谁住在里头，谁就遭人嫉恨。”冠厘长叹一口气，对桑植说道。
“儿子懂得，从前朝开始，无双殿便是荣耀的象征，耗时三年建造，赐给鹿双和鹿灵两位公主。玉皇贵妃想要无双殿，也是给裴家脸上贴金，做给外人看。”桑植点头说道。
“如今玉皇贵妃诞下长公主，就算不封后，皇上给足裴家面子，也总要给些别的赏赐。但总不能叫皇上自己开口，把霜阳公主赶出来，叫长公主和皇贵妃住进去吧？这时候，还有什么比霜阳公主自己献出无双殿更好的法子？何况如今本朝已经有了一位新公主，前朝的公主处境何等尴尬。冬日里回宫，好不容易摆脱困境，决不能毁于一旦。此时献出无双殿，于霜阳公主有百利而无一害。”冠厘愤懑地说道，仿佛鹿双就在眼前一般，恨极了她的不懂事。
桑植看着冠厘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跟着冠厘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有心无力的表情。“干爹的道理自然没错。”
“哦？依你的意思，本公虽然有道理，但还是有错咯？”冠厘睨着眼问道。
桑植笑了，手上加大了揉捏的力道。“干爹错就错在，非要和一个姑娘讲道理。霜阳公主聪慧过人，干爹您说的这些道理，或许这几日里公主早就自己想通了。可这天底下的事儿，要都能依着道理来，那茶园子里也就没那么多出戏听了。”
冠厘不出声，像是在思考桑植的话。于是桑植便壮胆继续说下去：“公主毕竟不是男儿身，干爹您是伺候公主，又不是在军队里带兵打仗，哪能用那些冷冰冰的命令。霜阳公主从小被从宫外抱养了进来，连亲生父亲见了面，也要先行跪拜的大礼，称一声霜阳公主。对霜阳公主来说，自打记事起便在无双殿活着，无双殿便是公主的家，离了无双殿便没有了家，也没法子活下去了。说来公主也实在是个可怜人，天地之大，却只剩她一人活着，心里该多冷清啊。所以宁愿要一口死过人的柜子，也不要那些金银珠宝。”
冠厘听完桑植的话，好长时间，竟然发不出一声来。
心里冷清吗？即便有自己陪着，也像孤家寡人一般吗？
呵，要说孤家寡人，本公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吧。上午老母孝敬，下……此生绝不会有后。不过是游荡在人世间的一个孤魂野鬼，只等着命数到了，绝不挣扎半分，让阎王爷收了去，也算是终于吃完了这一辈子的苦。
死，才是苦尽甘来啊。
可公主您不是啊，奴才给您挣个远大前程，保您后世无忧，只需得眼前受些些委屈，日后必叫人百倍千倍地偿还与您啊。
冠厘闭上了眼睛，心中似有千百种情绪在涌动。
“干爹，女孩子，是需要宠的。”桑植在旁，轻轻补了一句。
宠吗？冠厘只见过只有皇上对那些个妃子，那叫宠。怎的竟然这种事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