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鹿双回宫的当天,依着冠厘的意思,还没来得及回无双殿安顿,就先去给英帝请安。那日,鹿双在鹿鸣宫里被留了好几个时辰。鹿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与皇伯父长谈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抬头看见冠厘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契机,于是无比乖巧地一一对答,将自己在山上如何诵经,如何祈福,又是如何重病的,一一向英帝回禀。
英帝自打登上帝位以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手足亲情了。虽是成功坐上龙椅,但每日也是过得如履薄冰。这头一回,有一个女人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孩子,虽是位千金,不如儿子,但总归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大一样的。有了孩子以后,英帝变得比从前柔软了。看到眼前的侄女,眼里也生出了一些柔情来。
他有些内疚,曾经对鹿双的种种行为。大人们的争斗,与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侄女全家已经被斩杀,小小年纪便遭受了灭门之灾,只剩她一根独苗,何至于赶尽杀绝?于是乎,英帝看鹿双的眼神也愈发温柔了。
鹿双被冠厘带出鹿鸣宫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小手牵着大手,一路从鹿鸣宫空旷的、高高的台阶上往下走。远处的琉璃瓦反射了西下的夕阳,刺在鹿双的眼睛里,扎得她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她停下脚步来,站在宫阶上,环顾着鹿鸣宫四周。心里突然生出一片茫然来。她不懂,或者说有些懵懂。形势在短短三个月里发生了变化,她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奥义。
然而,如今日子稍许好过些了,往后要如何呢?往后要如何做,才能承得住皇上这份恩情?今后的敌人是越来越少,还是会变得越来越多?无双殿承了太多双眼睛,往后如何保证不行差踏错……一个又一个问题,在鹿双幼小的脑袋里唰唰掠过。
她看向空荡的四周,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看向冠厘,只见冠厘也正低头望着自己。
“公主在想什么?”冠厘问道。
鹿双不说话,只将自己的小手紧了紧冠厘的大手。见她不开口,冠厘便兀自说下去。
“公主可知道,鹿鸣宫前的宫阶,是多少级?
鹿双疑惑地摇摇头。
“是七百七十七阶。”冠厘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鹿双问道。
“奴才小时候当差那会儿,因为犯了错误,被罚用一晚上的时间,跪着走完鹿鸣宫的宫阶。那时候奴才数过。圣上登基大典的那日,奴才跟文武百官,一跪一磕头,从宫门口走上向阳殿。向阳殿的宫阶是一千一百二十级。”冠厘看着皇宫的远方,平静地说道。
鹿双更是莫名其妙了,不明白冠厘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个。
“伺候公主之前,奴才用了十五载,才爬上这个台阶。放眼满朝文武,有的人满头白发了,依旧没有爬上来。公主只用了两年的时间,便从最底下走了上来,往后,是没有退路的。公主明白吗?”
鹿双一怔。他竟看穿了自己的退怯。可自己是被推着,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心底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了。
“公主莫害怕,不管路有多长,奴才陪着公主就是了。”冠厘揉了揉手心里的软肉,露出一抹微笑,那声音里,尽是宠溺。
“本宫现在就累了。”鹿双笑了笑,生出了一些逗弄冠厘的心思来。
“这还不简单,奴才背公主下去。”说着,冠厘蹲下身子,让鹿双爬到自己的背上,轻轻一托,便将整个小人安顿到了背上,一步一台阶地往底下走去。
鹿双趴在冠厘的肩上,出神地看着他的耳后。夕阳打在冠厘薄薄的耳廓上,把里头的血丝映了个通透,仿佛在他的周身洒了一层金粉似的,透出暖暖的色彩。右耳的后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不是突起的,而是点在白皙的皮肤里头。有几缕不听话的发丝,从帽冠里冒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专属于冠厘的清冷香味。
“有朝一日,我长大了,你可还背得动?”鹿双瓮声问道。
冠厘笑了一下,不无轻松地回答:“只要公主还愿意让奴才背,奴才自然背得。”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高高的宫阶上拖得好长好长,宫里头一列一列巡逻的卫兵来来往往,只有二人,在鹿鸣宫前,亦步亦趋,慢慢地逛游着。
一连数日,各类赏赐接连不断地入了无双殿的大门。
鹿双正襟坐在殿内,四周的奴才们按着她的指示,来来往往地摆放着这些个赏赐。熙熙攘攘里头,看到冠厘站在门边,正悉心嘱咐着小栗子什么。外头来了几个內侍监的太监,鹿双是认得的,有伺候皇上的桑植,还有几个是各个后宫里头伺候娘娘们的。他们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频频地在冠厘跟前点头作揖,只要冠厘一笑,他们便跟着露出笑容。那情形,颇像是几个想要讨好官人的下属,围在周围打转似的。
聊着聊着,冠厘还能抽空偷偷往鹿双这儿看一眼,两人目光一对上,便漾开一圈不易被旁人察觉的笑意来。继而又各自挪开目光,继续应酬着。
再次抬头,看着冠厘站在门口那挺拔的身姿,鹿双的心里仿佛被什么猛地敲了一下,又有一双手在眼前将云雾一下子拨开。
她突然不迷茫了,也不疑惑了。
为什么要争,为什么要斗,是为了让跟着自己的人,再也不用趋炎附势,伏低做小。
是为了让这宫中再也没有人能打他的板子,能叫他跪这跪那。
是为了叫他,除了在无双殿里,再也不要在外头去做奴才。
冠厘再次偷偷地抽出眼神,去查看公主的情况,却没想到碰上的是一双炽热的杏眼。那里头散发着冠厘从来没见过的光芒。
冠厘一怔,不明所以。公主却不管他,兀自冲他绽开了一个艳丽的笑容。
本就是同生的两个人,凭什么让一个人拼命成全?
冠厘啊,本宫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