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鹿双又梦魇了。
浑身被重物压着似的,动弹不得。
梦里头,牛鬼蛇神都找上门来了。一会儿是血溅当场的宫廷政变,一会儿是秋祈的时候满殿的人咒语似的念经声。
一刀下来,嬷嬷在眼前被劈成两半。
长相狰狞的地狱小鬼,拖着自己的双脚,一个劲儿地往下拽。低头望去,底下是冒着火星的无尽深渊,里头传来鬼哭狼嚎。
鹿双浑身被汗水浸透了,双手紧紧拽着床单,眉头紧锁,嘴里发出听不懂的呜咽声。辉映站在床头,焦灼地来回踱步,山下请来的大夫,正小心翼翼地在鹿双的手背上扎针。
房门忽然被猛地踹开,冠厘带着一身的冷意,从门外飞身入内,身上从上到下,还沾着暗红色的血水,仿佛刚从血盆子里洗了澡出来似的,吓得大夫拿着银针停在半空中。
冠厘看了看床上的情形,心里不由地一揪。又看见手背上那密密麻麻的细针,登时一股火气冲上脑袋。他一脚踢开大夫,在床边坐下,用手撩了一下鹿双额前的湿法,感受到的是滚烫的体温。
“马上诊治,有半分差池我要了你的命!”此时,冠厘的声音低沉得可怕。跟着进来的太医,连滚带爬地跪倒在鹿双的床前,开始把脉。
床上的鹿双,似是有了些神志,恍恍惚惚间睁开了一点眼睛,看到浑身是血的冠厘正站在床边,脸色铁青的盯着太医的后脑勺。
“你……”鹿双想说些什么,无奈身子太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冠厘一看鹿双醒了,赶紧上前,握住鹿双的手。“公主?”
鹿双被他一叫,登时被泪水迷了眼睛。满心的委屈再也装不下了,从汩汩的泪水里全部倾泄了出来。“我,不想见你。”
鹿双呜咽地说道。冠厘心口一疼,却没有松开手。“奴才知道,只等公主病好了,奴才便有多远,滚多远。”
却见鹿双在床上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本宫就要死了,冠厘,你自由了。”
说罢,又晕了过去。
“公主,公主!”冠厘抱起鹿双,急忙唤道,“双儿,双儿!”
鹿双的病,来得快,来得猛,却去得绵长。前前后后昏迷了四五日,身子上的热才退了下来。
“回禀冠公公,公主是寒气入体,引发了热症。这几日热气全都发出来了,又佐了清热解毒的药物,应该慢慢就好转了。”太医把完当日的脉,如实地回禀道。
冠厘已经命人在屋里头烧了好几日的暖炉,又在鹿双的床榻上,摆满了一圈温热的手炉,此刻屋里跟宫里头似的暖和。
“今日的药去煎来吧。”冠厘一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看着床上的小人,心里涌起一股股愧疚来。终日里只知道算计,算计,自以为天衣无缝,左右逢源,可就算算计得再妥当又如何?人是肉,不是物件,好比打仗的时候,在沙盘上怎么摆阵都可以,可到了战场上,都是人身,总有意外,打了会疼,杀了会死。
原以为将公主留在山上,便能平安地度过玉贵妃的生产。没想到宫里那头难产,山上这位又并到了。冠厘啊冠厘,你真以为自己是神吗,差一点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冠厘忍不住自嘲了一番。看着鹿双那苍白的脸庞,心里就后怕。公主什么身子骨,山里条件苛刻,若是再晚来一会儿,怕就要被那庸医治死了。
每念及此,冠厘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若是公主没了,自己算计这些个,又有什么意义呢?
床上的人儿,扭动了几下身子,从嗓子里发出了几下干涸的声音。
鹿双睡得太久了,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跟铁似的那么沉。眼皮重得,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睁开那么一小点。
掀开那么一小条眼睛缝,就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床边。再睁开一线,正撞上那一张关切的脸庞。
鹿双在心里冷笑了一下,那冷意,顺着眼睛也毫不留情地透了出来,将冠厘从头到脚凉了个遍。
“公主……”冠厘涩涩地开口道。
鹿双睁着双眼,并不说话,将冠厘上下打量了一番。头发乱了,不再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黑眼圈仿佛要掉到地上去了似的,青黑青黑的一大片。因着屋里烧了几日地龙,嘴唇有些干裂,发白的死皮黏在唇上,一撕就会掉。身上的衣服染着大片大片斑驳的血迹,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也顾不得收拾一下,便这样上了山。
“冠大人,好忙啊……”话音未落,一滴珍珠泪便从眼角滑落,直接溶进了被角。
冠厘的心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又揪着浑身的内脏不放似的,闷疼闷疼的。
“公主这回,可还能再原谅奴才了?”
冠厘的声音颤抖着。
鹿双抬起一根手指,冲冠厘的身上指了指。“怎么染了这么多血?”
冠厘怔了一下,吞吞吐吐道:“这是……玉贵妃生产了……”
“哦。”鹿双轻轻应了声,两边的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连连滴下来。
之后,无论冠厘怎么唤,都不再应答一句,也不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