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两小无猜
时节虽然已是到了夏季的尾巴了,但炎热和潮湿,却丝毫没有退去。无双殿里,奉了冠厘的命令,二十四个时辰不间断地供着最凉爽的冰块。稍有融化,就马上换上新的。
即便如此,鹿双每日还是大汗淋漓,被殿内的热气蒸得小脸袋粉红粉红。
此刻,她正耐着性子,在白色的宣纸上,小心翼翼地点着最后几朵桃花。一旁的霍英年,跟着憋着气,生怕鹿双一不小心手抖,前功尽弃。
“子轲,这朵,是开还是不开?”鹿双转过脑袋,对着霍英年问道。
“臣以为,不开的好。”霍英年也是个同鹿双差不多大小的小小孩,晃悠着脑袋,煞有介事地回答道,叫人忍俊不禁。
“为何?”鹿双索性放下了笔,追问道。
“天下桃花,本也不尽开,公主画上已有那么多盛开的桃花,何不留一个花骨朵,含苞待放?”霍英年也不慌张,一字一句地说道。
鹿双睁大双眼,仔细地思考着霍英年的话。许久,她点了点头,“子轲,你为何懂得这么多?”
霍英年赶紧跪倒在地,“臣不敢当,只是生为男儿,多读了一两年书罢了。”
鹿双靠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晃荡着自己不着地的双脚,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画。
“我也想读书,子轲,你可有什么法子?”
霍英年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又自觉意料之中。与公主接触的这几个月里,他早就感觉到,公主不是寻常女孩,她天资聪慧,背后有高人辅佐,其心智远远超过一个十二岁女孩本该有的。
“寻常来说,皇子皇孙到了一定的岁数,是要上书房念书的。本朝皇子暂时还无产出,故而没有皇子上书房的现例。至于公主读书,倒是真的没有见过先例。”
霍英年虽然年幼,但跟着自己的丞相父亲常常出入宫中,又在外府长大,所闻所见,比鹿双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他所说的不假。大鹿朝并不推崇女家读书,□□、勤帝的后宫,皆没有以文采、学识出众的后妃,多半是善长袖歌舞,姿色倾城的名门之后,民间亦没有出名的女墨客。到了英帝这儿,也是一样的光景。至于宫中女子念书,更是没有过先例的。
如今无双公主想要读书,倒是让霍英年刮目相看。他不知公主是如何生出这个心思来的,但他是全然支持的。
鹿双提起笔来,按照霍英年所说,在最高的枝头上,添上一个粉色花苞。“你起来,看看这个花苞添得可合适?”
霍英年站起身来,站到鹿双的身边,往书桌上探了探身。“公主有画画的天分。”
鹿双听了,笑弯了眉眼,“你左不过是哄我罢了。我又没学过,都是自己瞎比划而已。若认真学起来,一定比现在好上百倍。是不是?”
霍英年闻言也笑了,他笑公主大言不惭,又笑她说的全然是对的。“自然是这样。只是公主可想好,如何才能念上书,学上画?”
这一句,又问住鹿双了。鹿双自知,她虽是个挂名的公主,说好听点名满天下,说难听点是个落难的摆设,若没有冠厘罩着,性命都堪忧。更不可能叫宫里的人,费什么心思去教导自己了。何况宫中女子读书,本就不合规矩。
对了,冠厘,若是自己好好地求求冠厘,或许有一线希望呢。叫冠厘给自己想想法子,不知他肯不肯呢?
想到这儿,鹿双一时走了神,小胳膊撑起自己的脸蛋,口中若有所念。霍英年见了,也不打扰他,拿起一旁的折扇,替鹿双轻轻扇着凉风。
通明的书房里,因着鹿双喜爱敞亮,大开着窗户,窗边的白纱被徐徐的夏风吹动起来,半飞半飘地在空中舞着。
书房的地上,散落着一片画错了的宣纸,层层叠叠地在地上铺着。
案桌上,青墨色的纸镇压着一幅还未干透的桃花,上头趴一个妙龄绝色少女,一手不经意地握着笔,一手托在自己的腮帮,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她的身边,立着一个穿着白袍的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多头,正耐心地扇着折扇,将少女耳边的碎发吹得一飘一飘。
冠厘来到无双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不知怎的,他竟停下了脚步,心中若有什么堵着似的,牵制住了自己的双腿。
两小无猜,说的就是这样吧?若没有记错的话,这孩子是霍镇的儿子,那日里匆匆而过,双儿是这样介绍过的。
冠厘本对这个孩子没有太多印象了,那日也只是浅浅看了一眼。如今想起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全是他陪伴在公主身边,给公主解闷,陪公主玩耍。
“子轲,这是我今天最满意的一幅画作了,你念了这么多书,不若替我题个词吧?”鹿双收回神思,眨着一双杏眼,将笔递到霍英年的面前。
“公主抬爱。”霍英年赶紧行了一个礼,接过笔,稍作思索。随后提笔,在纸上留下两行小诗。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随后让开身子,好让鹿双瞧见。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我读不懂,但我觉得好。”鹿双一字一句地念到,继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为何明明没有雨,却要写雨?”
霍英年笑了,他对着鹿双咧咧嘴,“或许是臣心里有雨。”
话音未落,像是为了应景画上的诗句似的,外头竟淅淅沥沥下起了阵雨。鹿双闻声,惊讶地转头看向窗外,又转回头看向霍英年,眼中说不出的神奇。
“你可是会什么法术?”鹿双嚷道,激动地站起身来,爬到书桌上站着,好看清楚外头的情形。
“臣可不会法术,只是夏日里本来就容易下雨,刚好碰上了罢了。”霍英年站在底下,抬头看着鹿双,双手张开护着,做好随时救驾的准备。
鹿双站在桌上,已是不成体统了,但见她从未如此欣喜过,冠厘也只能放任她胡闹,只站在门口不出声。
忽而听得自己的名字。
“这雨说来就来,越下越大了,冠厘早上出门时,没有带伞。这会子,该不会要挨浇了吧?”
只见鹿双依然站在桌上,身子却探出窗外去,拿手量了量外头的雨,忧心忡忡地说道。
“冠公公在宫中各处都有歇脚的地儿,没那么容易淋着。”霍英年安慰道。
许久,才听得公主说了一声:“嗯,但愿如此。”
冠厘收回脚步,转身靠在门外的墙上,抬头看着满天的雨丝,不知怎的,竟感觉飘到嘴边的雨滴有那么点清冽,那么点甜。
他身边稍过去一些,便是那扇夏窗,公主趴在里头,忧郁地看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