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别胜新婚
冠厘是平复了心情以后,才往无双殿去的。一路上想着,见着公主,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说来也奇怪,自己与公主非亲非故,因为一场自己亲手策划的政变而萍水相逢。可这趟出门,心中最牵挂的人,竟是这个孩子。
离开已有两月有余,孩子长个儿了吗?吃喝拉撒是否一切妥当?晚上还做噩梦吗?睡得踏实吗?底下人伺候得可还尽心?两个月是如何度过的?
还有……有没有哪怕一点点惦念自己?
带着这千头万绪的想法,再次踏入无双殿的宫门,四下空空如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冠厘疑惑地往里走去,穿过主殿,一样静谧。快到花园时,才听得里头喧喧闹闹的,笑成一片。
夹在在一片熙熙攘攘声中,冠厘一下子就分辨出了鹿双那独特的笑声。
腼腆,但纯粹,不似别的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可脆生中带着些许温柔,仿佛透过声音,就能看到她那粉红的笑颜,月牙那般弯弯的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冠厘靠在回廊的红柱上,看到鹿双被小栗子、绿萝一众人等围在花丛中,身子底下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男孩,正背着公主跌跌撞撞地转着圈。
鹿双在男孩的背上,笑得失控,一边捶打着他的背,大喊着“快点,再快点!”
一圈,又一圈,奴才们大声数着数,男孩憋红了脸颊,卯足了劲儿转圈。
也不知转了多少圈了,鹿双大胆地松开扶着肩头的双手,大笑着张开双臂,抬头望向天空,仿佛飞起来一般。
当她再次低下头的时候,在快速旋转的风景里,猛然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逆着转圈的方向,努力扭头看向身后,又很快在旋转中调转头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很快,她便看到了那个人。他倚在长廊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周身带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目光所及,却像有星星点点。
“停!停!”鹿双大力拍着身下的男孩,男孩不明所以,一个趔趄停住了旋转,差点摔了个跟头。
鹿双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一下子从肩头跳了下来,直奔长廊而来。
鹿双的双脚一沾地,冠厘便直起身,脚下生风,快步往前迎去,还带着点跌跌撞撞。
一个扑,一个迎,两人撞了个满怀。
冠厘一把接住鹿双,紧接着往上一托,便将面前的小人满满抱起。
一园子的奴才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一排排跪倒在地上,“奴才们见过冠总管!”
鹿双一瞬不瞬地看着冠厘,仿佛害怕面前的人是假的似的。直看得冠厘笑出了声。
“公主可是不认得奴才了?”冠厘看向怀里的人,问道。
“昨日睡得晚,该午休的时辰又闹玩来着,怕自己是在做梦了。”鹿双眼中的欣喜依然没有退去,她紧紧盯着冠厘,像是要用眼神把人吃了似的。
冠厘又笑了,“公主不是在做梦,确实是奴才回来了。”
话音未落,鹿双突然伸出双臂,紧紧地勾住冠厘的脖子,抱住脑袋不撒手。
冠厘身子一僵,呼吸一滞,只觉心跳突然停摆了一秒。但他任由公主抱着自己的脑袋。
过了许久,鹿双才松开冠厘,复又与他面对面对视着,突然间,展开了笑靥。
“果真不是假的。”
一刹那间,冠厘觉得自己见到了太阳,那笑容,美得让人晃了神。
冠厘放下鹿双,牵着她的小手往里头走。“公主过得可好?”
鹿双歪着脑袋,抬头看向冠厘。
“头几夜睡得不实在,心中总是害怕。后来便渐渐好了。冠厘,我长高了些许,你没察觉吗?厨房做的莲子羹我爱上了,几乎天天都要吃的,一会儿就让小栗子给你盛一碗。皇伯母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偶尔去请个安,总害怕她肚子上的球承不住重量,要掉下来似的。太医说,皇伯母的肚子大得异常,怕不是一个孩子。我听不懂,难道皇伯母要一下子生好几个孩子?闲得无聊的时候,我便在书房写写字,绿萝说我的字写得好看,我想跟皇伯父讨要个教书先生,你说合不合适?但我又怕读书太闷,其实我也想学骑马,还想打猎,不知成不成。你一去两个多月,宫里的人不让我知道外头的事情,我总担心你有没有受欺负,是不是死了……这会子回来了,可是把事儿办成了?回头你可得仔细给我讲讲你在外头的事情……”
鹿双牵着冠厘的手,一边往寝殿里走,一边絮絮叨叨,没有章法地说着这些个。
冠厘忍俊不禁。虽然左一句右一句的,但冠厘听懂了,孩子长高了,也听了自己的话,没有招惹是非,因着长大了,想做的事情很多,并且,很挂念自己。
“对了”,鹿双突然顿了顿脚步,往身后头探了探,冲那男孩招了招手,将他拉到面前来。“这是霍英年,这阵子多亏了他陪着我玩儿,才不那么无趣。”
被拉到跟前的男孩,长着一对星眉剑目,煞是英气。因着一番玩闹,脸晒得红扑扑的,比起鹿双来高出一个头,脸上却还是满满的稚气。此刻落落大方地看着冠厘。
冠厘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小人,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你姓霍,可是右丞相霍镇家的孩子?”
这个叫英年的孩子,丝毫不胆怯,冲着冠厘点了点头。“那日跟着家父进宫给玉贵妃请安,正撞见公主也在,皇上一时高兴,便赐我时常入宫陪公主解闷。”
冠厘点了点头,便不再多看霍英年一眼。到了寝殿门口,霍英年就不方便再往里去了。只见他规规矩矩地给公主叩了首,又对冠厘做了一个揖,便带着自己的几个下人离开出宫去了。
冠厘将小人儿安顿在床边坐下,自己则半跪在鹿双的面前。
寝殿内只剩下冠厘和鹿双二人,其余下人们都识相地退了出去。
两人相对而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突然也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于是便笑做了一团。
“外头可舒坦?”笑了许久,鹿双开口问道。
“自然比不上宫里头舒坦,奴才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累的时候就想想公主。”冠厘答道。
“想我有什么用,又帮不上忙。”鹿双捂嘴笑。
“想着公主在等我回去,万万不能让自己有什么差池。”
“案子查得如何?可有伤着自己?”
“公主放心,皇上那头足够交差了。自己没伤着,倒是伤了些人。”说到这儿,冠厘颇有些小小的得意。
“都说冠总管杀人不眨眼,这回可见血了?”鹿双皱了皱眉,这一个小表情被冠厘尽收眼底。
“公主听谁说的?”
“宫里头都这么说。”鹿双撅了撅嘴,“说你是个大魔头。”
冠厘不由地笑了。“那公主可害怕?”
鹿双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似乎被问住了,一时竟没了答案。
是啊,这样一个嗜血的魔鬼,伴在自己的左右,究竟是福还是祸?
冠厘没等到答案,兀自回答道:“公主若有朝一日害怕了,便杀了奴才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鹿双一个扑前,用双手捂住冠厘的嘴。冠厘瞪大了双眼,看着鹿双。
“你为什么总说这样的话?不是让我打你,就是让我杀你。”鹿双悻悻地说道。
冠厘将鹿双的手拉了下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因为冠厘负责替公主杀人,而公主,只负责冠厘的性命就好了。”
这是将自己的命交了出去吗?冠厘心中一动,还未及思考,又像往常一样,话已经说出口了。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竟生了这相依为命的心。
是第一次在木柜中,将手中的利剑指向泪人的时候吗?必然不是那时候吧……
是眼见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于是那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将人保下来的时候吗?也许也不是吧……
或许是那一次被玉贵妃手中的杯子砸破前额,却被公主用手轻抚的那一次;
或许是那回出宫,一同遇见初雪,而公主问冠厘你是哪里人,那一次;
又或许是公主在地上给玉贵妃拼命磕头,只求保住自己性命的那一次;
还是那回受了刑罚回来,公主摸着自己的背失声痛哭那一回……
在这鹿椒皇宫里,每个人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同一片片浮萍,今日不知明日事。人与人不过是交如薄冰,自身难保。背叛、出卖、暗算、诬陷……充斥着整个皇宫。
在这样的地方,两个脆弱得如同风中的树叶般的人,在某一个时刻突然相遇。一个是最下贱的阉人,一个是性命不保的公主,因着那玄妙的缘分,原本平行的两条线,有了交点。
于是两颗颤抖的心,不可避免地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即使都没有能力成为太阳,却要互相依靠中,拼命给对方一丝暖意。
公主啊,冠厘想到军秘处的事情,如若有一天奴才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希望您明白,冠厘始终是那个冠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