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疼
冠厘身兼数职，除了要亲自伺候在无双殿，还统管整个鹿椒皇宫的內侍，从吃穿用度到人情世故，外加英帝不方便与外人去做一些活计，凡此种种，都要兼顾。因此新政以后，每日跑里跑外，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鹿双已经渐渐地习惯了绿萝和小栗子在身边，很多近身伺候的事情，便逐渐放给了底下的奴才，每日都能些时间脱身出来。
这天，织造局托人过来请冠厘，说是今年秋天要给各位主子更替的面料到了。这回是从塞外进贡来的一批上等的皮毛，织造局等着给主子们打样。冠厘趁着公主还没召见自己，便过来验样。
“大人，这件湖绿色裘皮宽围脖，以海南珍珠镶边，想来玉贵妃一定会喜欢。”织造局的总管嬷嬷一一给冠厘介绍着每个样式和打算分配给哪个宫，哪个主子。
“玉贵妃新进晋升，湖绿色柔和低调，贵妃本就特别喜欢，就按你说的做吧。”冠厘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忽而看到远处桌上，径直走了过去。
冠厘眯着眼睛，伸手拿起一块已经雪白的狐毛皮，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又捏在手心里揉了揉。“这是狐皮。”
“总管大人好眼力，毛色和手感都是一流的，只是取自尚未成年的幼狐身上，整块皮毛有点小了，做手拢浪费了，做衣裳又不够，一直搁在这儿。”嬷嬷赶紧回道。
“嬷嬷怕是忘了，无双殿还住着霜阳公主呢。”冠厘不冷不热地瞥了嬷嬷一眼。
嬷嬷心中一惊，是了，怎么把那位给忘了。虽然霜阳公主眼下和打入冷宫无二，可这位总管大人偏偏是伺候在无双殿的大太监。真是千虑一失。
偷偷抹了把汗，“老奴不敢忘。这狐皮本也是打算给霜阳公主制成一件披风，冬天肯定暖和。只是眼下紧着秋天的新衣先赶制，就没给大人禀报。”
“公主的秋衣与宫里几位留下来的娘娘差不多就行，颜色上别太暗沉了，这块狐皮便留着制成披风。
嬷嬷边听边记，发现总管大人把鹿双的几样物件都吩咐明白了，其他的都只是大致看了一圈，只要过得去，就都没有提什么异议，不由地心里暗惊：这位怕是对无双殿上了心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计较，往后织造局可千万仔细着点，凡是好东西，都先紧着无双殿那位来。
就在这时候，只看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冠厘一眼认出来是无双殿门房的。
小太监一路小跑来到冠厘身边，也顾不得织造局的礼数，抱歉地向嬷嬷点了点头，就凑到冠厘的耳边耳语起来。
“公主殿下去给玉贵妃请安……”
刚说到这儿，冠厘抬脚便往外走。
“去了多久了？”
“总有五六个时辰了。”
“谁让她去的？”
“上午时分，公主自己带着绿萝去的。小的们不敢阻拦。生生等到现在还未回来，小栗子便差奴才赶紧来找大人，自己则在无双殿候着公主。”
由于在宫里除了皇上和娘娘们，其余人一概不得坐轿，冠厘只得脚下生风，往熹微宫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跪在熹微宫门口，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冠厘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也顾不得做礼，一把接住了晕倒的鹿双。
如玉自然是没病没灾，说身体抱恙，不过是为了给体罚鹿双找个由头而已。此时正坐在宫里吃着冰镇的杨梅。
“娘娘，跪了快三个时辰了。”琴嬷嬷在一旁边伺候边提醒道。
“哦。”如玉挑了挑眉头，“吃点冰镇的杨梅，本宫身子也好多了，既然公主来请安，自然不能怠慢。你好好地去请公主进来吧。”
琴嬷嬷闻言，拜了拜，便向门外走去。
刚一开门，只看一个高大的蓝色身躯直逼而来，一脚揣在自己身上。琴嬷嬷摔出去好远，直接滚到了如玉跟前。
“哎哟喂！”琴嬷嬷哭喊着正起身子来，一抬头却见是冠厘抱着鹿双，大踏步地走进来，赶紧调转身子，冲冠厘磕了个头。
“奴婢不知是门外有人，冲撞了冠总管。”
身旁的如玉丢了一个杨梅核到玉盘里，“琴嬷嬷，你起来。”
琴嬷嬷一听贵妃发话，便揉了揉被冠厘揣得生疼的肚子，站了起来。
“奴才叩见玉贵妃。”冠厘嘴上说着，身子却没有动，只抱着鹿双站在如玉面前。
“本宫今日身子无力，方才嬷嬷拿了些冰镇的杨梅来，吃了几颗，这才起得身来。公主何时来的？”如玉一边拿帕子擦了擦嘴，一边做出虚弱的样子。
鹿双挣扎着从冠厘的怀里下来，在地上深深一拜。“鹿双给皇伯母请安。”
“起来吧。”如玉亲切地扶起鹿双，拍着鹿双的手，亲昵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了。”
“奴才给玉贵妃赔罪。”冠厘一撩前裾，恭敬地跪在地上。
“哦？冠总管何罪之有啊？”如玉做出惊讶的样子，捂嘴问道。
“奴才伺候在无双殿，本应该照顾好公主的身子，替公主打点。冠厘一没有顾全公主的身体，就在几日前，公主才刚刚大病初愈，太医特意叮嘱了不让公主出门，怕染了其他主子，二没有提醒公主殿下给玉贵妃请安。实在打错特错，错得离谱。”
冠厘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如玉看着地上的人，心里冷笑了一下，还挺会为她开脱。“冠总管言重了，既然双儿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必来请安了。本宫也不是拘泥于礼数的人。”
“那奴才便将公主带回了。”冠厘语气有些生硬，抬起头直视着如玉。如玉猛地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避开了眼神。
“快去吧。”如玉挥了挥手，“本宫还是觉得不爽利，怕又是要睡过去了。”
冠厘拉着鹿双的手，快步走着，鹿双个儿小，气喘吁吁地在后侧跟着，脚步凌乱。
跟了一路，眼瞅着才到御花园，见冠厘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鹿双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开了冠厘的手。冠厘回头看着鹿双。
“本宫跟不上了！”鹿双虎着脸。
今日在玉贵妃那里受了一肚子气不说，还跪了三个时辰，腿脚都酸得要命，还得忍着。此时此刻，涌上一股子愤懑。
冠厘蹲下身子，让自己与公主平视。“公主今日为何自作主张，去给玉贵妃请安？”
“人人都说你冠大总管八面玲珑，耳听八方，难道玉贵妃不满我不去请安的消息，也没听说？”鹿双撅了撅嘴。
“奴才听说了，本打算过了今日便带公主去请安。”
“一日过一日，宫里都传遍了。冠大人的一日值钱，本宫的一日不值钱吗。冠大人的事情要紧，本宫的名誉便无关紧要吗？”鹿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委屈地说道。“今日急着去请安，本是不想惹上是非，她既要我去请安，我便去不就得了。谁成想……”
说着，眼泪便忍不住在眼中打转了。
冠厘心下一软，忍不住将眼前的小人搂入怀中。“都是奴才的错，公主可想好怎么罚奴才了？”
怀里的人噗嗤一笑，“每每都是这句话，就不怕有一天，本宫真的罚你个五十大板，要了你的老命？”
“公主想要奴才的命，奴才岂有不给之理？”
冠厘自己都觉得荒唐。
冠厘什么人，没人敢说出口的九千岁。虽然看似只是统管內侍的太监，可朝野之中谁不知道，在朝前没有一官半职的冠总管，才是皇上最信任的丞相，是在皇上面前最说得上话的角色。
冠大人替皇上料理肮脏事，手上沾了多少鲜血，要过多少人的命，数都数不过来。纯王政变，便是冠大人的杰作。东厂虽已废了一百多年，可冠厘象征的，可不就是新东厂？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人谈而色变的狠角色，在公主面前，却甘愿把自己的命捧在手里献上。
冠厘分不清自己这是在惺惺作态，还是心甘情愿。可每次只要一对上公主那小鹿般的眼神，听得那软糯的声音，便不由地脱口而出一些自己都看低自己的话。
冠厘不由地摇头笑了笑，怀里的鹿双像是感觉到了似的，挣脱开怀抱，看着冠厘问：“你笑什么？本宫今日的样子很可笑吗？”
“奴才可不敢笑话公主。奴才觉得，公主今日做得对，反倒是奴才疏忽了。”冠厘认真地看着鹿双。“只是往后，公主要学会保护自己才是。公主从前是满朝宠儿，如今形势有变，生存之道当然要变。”
“如何才能保护自己？宫里的生存之道又是什么？”鹿双歪了歪头。
“往后遇着事情多了，公主就学会了，但无论公主想要做什么，都要先告诉奴才，奴才替公主谋划，公主那么聪慧，不出几年，便能学会。”冠厘说完，忍不住刮了下鹿双的鼻子。
鹿双一愣，“你个死奴才，竟敢刮本宫的鼻子？”
“哈哈哈哈哈，公主，奴才背公主回去吧？”冠厘的心情顿时大好，一扫之前的阴霾。
是了，这一生只要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便能保她一世平安。
自己死了，也要她用自己教的生存之道，在这凶险的后宫里，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