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战
莫名其妙地,鹿双开始了和冠厘的冷战。
许是知道自己犯的错太过荒唐,又许是因为杀父之仇终究无法释怀。被两种完全不同又自相矛盾的情绪折磨着,鹿双只觉得自己一秒钟也不想看到冠厘。
不论是早晚伺候起床和就寝,还是一日三餐伺候用膳,鹿双都能躲就躲,大部分时候只唤了绿萝进来。当初是自己非要让人家寸步不离地来无双殿伺候的,现在却想尽办法地躲着。
连着三四天都是这样的情形,冠厘也意识到了,这孩子怕是起了后反劲。
那夜情况紧急,性命垂危,茫茫然然中就被保了下来。而后一个多月废旧立新,像个木偶似的被自己操纵在手中,只晓得配合表演,方能保住小命。然而大典上的突发风波,像是彻底将人打醒了。
于是旧恨新仇全都涌上心头。孩子嘛,都是后知后觉的,但只要这股劲儿不别过来,自己绝无可能再靠近半步。
想到这儿,冠厘不由地苦笑了一下。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闹事的施展年此刻正等在宅子外面,想要见冠厘。
大鹿的律法,是严禁太监在宫外购买私宅的。可是等级到了冠厘这个地步,大家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不知道大太监冠厘,如今是英帝跟前的红人。施展年也是多方打听,才摸到冠厘在宫外的这一处宅子这儿来的。
施展年到底还是有些文人的傲气,否则当日在向阳殿上,也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此刻见着冠厘,明知自己是来讨好的,却又做不出那副谄媚的样子。
于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总有半刻之久,还是冠厘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施大人非要见本公,难道是为了拉着本公一起表演哑剧?”冠厘抖了抖前裾,笑着问道。
“我……”施展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冠厘也不继续给他难堪了,“施大人,大典之后,本公也没少跟宫里各位打听一番,总是知道施大人为人清廉,刚正不阿的。”
“哦?”施展年没有料到冠厘竟会去打听自己,还对自己有这么正面的评价。紧接着不由苦笑,“清廉,刚正,又有什么用。”
“有时候自然是没有用,螳臂当车的事儿,本公劝大人还是不要做的好。”冠厘抬眼看着他,“如今百废待兴,施大人总不想为了那一点意气用事,失了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的机会吧?’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还有什么机会……当真是饮酒误事啊,饮酒误事!”其实施展年不是不后悔的,虽然那日在大典上喊出的都是肺腑之言,可浸淫官场也有些日子了,施展年又岂是丢西瓜捡芝麻的人。
冠厘笑了笑,是个聪明人。
“施大人也不必心烦,凡事嘛,都有说法。不同的说法,背后的道理自然不同。施大人酒后吐真言,可见是个重情重义,忠心耿耿的人,这样的人,到哪朝哪代都得重用。只需得让皇上知道,大人您忠的是哪位圣上?”
冠厘这句要问不问的,像在施展年心上打出一个缺口,瞬间瓦解了他的全副武装。只见他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作了个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四品官员,竟然在向一个太监下跪。
“施展年不敢存有二心,孝敬的自然是大鹿朝的皇帝。”
如今大鹿朝的皇帝是谁,大家心照不宣。这一句话,既没有提到英帝,也没有提到勤帝,但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冠厘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施展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也没有觉得别扭,仿佛自己理所当然受这一拜。
九千岁,自古有权有势的大宦官都被被尊称为九千岁。
九千岁什么意思,皇上万岁,那九千岁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
冠厘用了十五载的时间,爬上九千岁的位置。如今一个四品官员的跪拜,他自认为受得起,对施展年大手一挥。
“施大人赶紧起来吧,本公一介阉人,实在受之有愧。时值盛夏,江南多雨水,依着各地报上来的情形,今年恐怕要有水灾。如果奴才力荐大人赴江南治水,施大人可有把握?”
冠厘其实是做过功课的。施展年的祖父是江南一带的大商人,他从小长在江南,是大鹿十四年的时候,通过科举考试考上来的。施家在江南根基深厚,财力雄厚,施展年本人又熟悉水情,可以说是治水的最佳人选。
关于施展年的为人,冠厘也确实在大典之后打听了一番,正如他所说,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眼看着水情日渐严峻,冠厘知道总有一天英帝会与自己商量治水一事。施展年的事,他早就放到心里了,只等着施展年登门来求自己。
“冠总管有所不知,我就是江南生人,若是能为家乡百姓除去水患,我自当竭尽全力。”
“有施大人这句话,本公心里就妥了。施大人只等着诏书就是了。”
施展年过去与冠厘并不相熟,两人分属燕王和纯王的阵营,一个是官员,一个是內侍。只知道冠厘不比一般的小太监,年纪轻轻就是內侍监的红人,相传他为纯王所看重,凡纯王府的人进宫,必是召他伺候。
政变那夜,虽无人亲眼看见,但定然少不了此人的里应外合,甚至有人传是冠厘一手策划。
一个太监,竟有这么大能耐吗?施展年一直心存怀疑。
然而今日一见,看到冠厘不论是谈吐还是气质,都与一般太监绝对不同。不仅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竟好像是只等着自己上门似的。所说的话,也是四两拨千斤。
更让施展年吃惊的是,诏书一事透出一个信息:冠厘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宦官干政,更何况冠厘现在身无官职,只负责皇宫的內侍,就有这样的能量了。
想到这儿,施展年不由地又郑重一拜,方才告辞。
可是堂堂九千岁,到了无双殿,就没那么风光了。冠厘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哪门子的孽,明明有无数个方法能让小姑娘乖乖就范,可就是使不出来。
都四日了,别扭总该闹完了吧?踏入无双殿,冠厘不禁心里苦笑了一下,用最恭敬的声音对鹿双请了一个安。
“奴才冠厘,给公主请安。”冠厘
鹿双本是躲着冠厘的,如今看这人一回来就直奔自己而来,躲是躲不掉了。
“起来吧。”鹿双心里明明有些许后悔,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冰凉凉。
“奴才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御花园的荷花开得甚是不错。公主也别总在屋里待着,出去转悠转悠如何?”冠厘哄孩子似的说道。
鹿双这几日闹得也有点闷了,为了不见冠厘,每天都在寝宫窝着不出门,早就烦腻了。一听冠厘的提议,眼眸子都亮了起来,看得冠厘心里偷笑。可是面上又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本宫身子有些乏。”
“越是歇着越是乏,公主不想动换,奴才背公主出去走走。”说着,冠厘上前,背对着鹿双蹲了下来,耐心地等着。
“……”
鹿双倒被他这一蹲噎住了,再闹下去,仿佛是自己成心的似的。
从背后看了看眼前这人,肩膀倒还算宽厚,腰细了些,腿也不短,头发干干净净地塞在冠帽里,一袭宝蓝色的宫服没有一丝褶子,上面绣着玄鸟的图案。一下子让鹿双想起那夜见到冠厘的情形。尤其是是这玄鸟,从那以后,总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的。
鹿双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弧线,好在冠厘背对着她,并没有被发现。
她趴上冠厘的背脊,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冠厘只觉得背上之人轻得跟棉花似的,一点分量也没有。他双手揽着鹿双的两条腿,往上托了托。
“公主可稳妥了?奴才要起身了。”
“嗯。”耳边传来一声细细的声音。
冠厘耳垂一热,是孩子弱弱的呼气打在自己的耳上,亲亲昵昵的,只觉得浑身无比的舒坦。这人不由地也偷偷咧嘴,露出一个笑容。
“公主可还怨恨奴才?”
“本宫没那么闲。”
“公主可喜欢看荷花?奴才一会儿下水给公主摘些养在床头。”
“你个太监,荷花摘上来不就死了?”
“奴才见识浅薄,那就给公主制成花瓣入浴用吧,再摘一些做成干花,给公主熏着。”
“御花园的花你也敢随便摘,不怕我皇伯父摘了你的脑袋。”
“皇上若是知道奴才是摘给霜阳公主的,一定会饶奴才一条小命的。”
“嘴贫。”
御花园里,一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