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念佛魔(四)
自从那日见过渡渊的异样情态, 巫梦生便心情大好,一连几日都带着笑容,本来就妖冶的面容更是带上一股无声的媚意, 让人不敢直视。
这厢,渡渊看见巫梦生逼人的荣光,默默避开目光, 在心中暗念着清心咒,而巫梦生也感受到了渡渊这几日有意无意的回避, 可他自以为已经确认过渡渊的心意, 反而将他的回避当做一种情趣一般, 二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木生进来时,正撞上渡渊低头念经,巫梦生却目光灼灼看着渡渊的情景,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重新浮现在他的心头,这二人之间, 仿佛总有将他人隔开的膈膜, 他将异样感受压下,在渡渊的下首处安静等待指示。
开口的人是巫梦生,他带着点玩笑意味:“小沙弥, 这几日你来的越发勤了,是怕我将你的佛子吃了不成。”
往常总是逗上几句就炸毛的木生今日忧心忡忡,听了这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着渡渊说:“佛子,出事了。”
渡渊抬头:“何事?”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如山中清泉汨汨流过,一下就抚平木生忧愁的心, 给木生带来莫大的勇气,
木生心中安定几分,三言两语道出:“京城中有几户人家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得了病的人都会昏厥,去看望的人也会无缘无故地染上这病,如今京城里已经人心惶惶。”
梵国自建国起便笃信巫佛之道,后来巫家后人成了皇族,真正的权柄却还是在佛家的身上。禅音寺建寺以来,梵国风调雨顺,被尊为第一大寺,上可掌国事,下可问百姓,出了事,百姓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报官求药,反而是来寺庙求助。
巫梦生因为惠净,心中并不信这些,但是他知趣地没有表现出来,见渡渊动身,他自然地要跟上。
木生却有几分急切地拦住他:“巫施主还是待在寺庙内比较好。”
巫梦生敏锐地皱起眉,觉得实情有点不对:“为什么我不能去,我有这么不能见人吗?”
渡渊也停下脚步,目光停在木生的身上。
木生后背的汗几乎要淌下来,他不得不小声道出实情:“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这不是病,是天罚,为了要惩罚佛子与巫施主走得太近,已经有不少的百姓跪在寺门外,求佛子处置巫施主。”
巫梦生觉得可笑,还觉得荒唐,可是他心里也清楚,不管是什么样的罪名,只要安在他的身上,那些百姓都会相信的。
因为他命带灾厄,因为他是妖子。
巫梦生的眼中蒙上一层阴翳,阴暗的想法还没来得及生出就被手上传来的温度挥散,他抬头,发现是渡渊牵住了自己,短短一瞬又分开。
渡渊的温度,像他这个人一般,并不热烈,温润如玉,巫梦生却从这片刻的肌肤相贴中汲取到力量。
渡渊开口:“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二人一同行至近寺门处,巫梦生突然停下脚步,渡渊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巫梦生扬起一抹笑容说:“何必要为了证明什么非要刺激他们,我也不乐意去白白看人的脸色。”
渡渊沉思片刻:“好,你在此处待着,叫木生陪着你。”
寺门处的百姓们静静跪着,一看见渡渊现身,喧嚣渐渐弥漫开,有一个人膝行着到渡渊的脚边,哭着说:“佛子,救救小人一家人的性命吧。”
这句话如同触动了某个开关,哭泣哀求的声音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
渡渊后退几步,避开这个人欲跪他的举动,温声问:“情况小僧已经知道,不知道病人在何处?”
他的话音一落下,就有人抬上来几个面色灰白,奄奄一息的人。
渡渊蹲下,仔细地观看着病人的症状。
随着渡渊的动作,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看向渡渊的目光狂热而虔诚,带着信任崇拜,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这些本来被病痛恐慌折磨的人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巫梦生从小长在深宫,第一次见到百姓对佛子的尊崇,暗暗心惊,又生出几分担心,喃喃出声:“渡渊又不是大夫,不会看病,待会万一看不出什么名头,这些人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反噬啊?”
木生闻言,信心满满地说:“巫施主放心好了,佛子最厉害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佛子不能解决的。”
巫梦生早就发现了,木生这小子就是渡渊的狂热粉,在他眼里,渡渊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情。
只见渡渊挨个检查完病人的症状,面色有些凝重,他沉声说:“这不是病,是毒。”
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喧哗不止。
“毒,怎么会是毒呢?”
“是谁下的毒?”
巫梦生心中也惊讶,惊讶的却是渡渊竟然真的能诊断出来,他推了推木生,问:“你们佛子是不是学过医术?”
木生茫然地摇头:“寺里有专门学医的师伯,佛子并没有学过这些。”
巫梦生心中疑惑越来越大,渡渊没有学过医,那他怎么能知道这是毒不是病,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怪力乱神之事?
他摸上自己腕间的佛珠,暗暗思忖,难道说这佛珠真的是舍利子所化,而不是什么唬人的东西?
巫梦生露出手上的佛珠,问木生:“那你知道这个佛珠吗,真是舍利子所化的,真有舍利子这种东西?”
木生一看见这串佛珠,眼睛也直了,含着酸意对巫梦生强调:“佛子怎么连这东西都给你了,这当然是舍利子,历代高僧圆寂之后都会化出一颗舍利子。”
从木生的反应来看,这大约真的是什么宝贝,想到渡渊轻描淡写地便给了自己,巫梦生心中泛着几点蜜意。
木生依旧在念念叨叨:“也不知道我往后圆寂后,能不能化出一颗舍利子,可我只是一个小和尚,不一定有这样的福分。”
巫梦生斜睨他“年纪小小,就在想自己死后的事了,有什么好想的,好好活着不好吗?”
木生一本正经地说:“生老病死乃是常事,为何不能说。不弃生,不惧死,佛子一直都是这么教我的。”
可真是和渡渊学了个十足十,这种通透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巫梦生想,我才不要听这些歪理,活着多好,对他来说,生命何等珍贵,众人期望他死时他不愿死,被万人践踏唾弃时他不愿死,往后他也不愿死,他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才好。
他不禁想起,自己初见渡渊的那一面,便是在渡渊为他的师傅惠净超度的法师上,当时渡渊脸上不见哀色,他都不难过的吗,巫梦生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问题问清楚,若是他死了,渡渊也是这么一副冷淡模样,巫梦生都能气活过来。
外面,渡渊已经叫来几个大和尚,将病人都安置进一间屋子里。
也不知道巫梦生刚刚和木生说话的时候渡渊是怎么安抚人心的,这时候看大部分人脸上都带了安心的色彩,不再像来时那么惶惶。
渡渊说:“施主们请安心,先回吧。”
巫梦生见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正要拉着木生去迎渡渊,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人群将要散去之际,一个彪形大汉从人群中冲出来,喊问:“佛子,那妖子,你就真的不管不问了吗,你还记得惠净大师的卦言吗,今日之事,必和那妖子脱不了干系。”
他身形高壮,中气十足,这句话如石破天惊,打破了一湾池水的平静。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渡渊的身上。
渡渊的眉目冷了些:“此事乃是有心之人下毒,和巫施主无关。”
大汉质问道:“焉知不是妖子下的毒?”
渡渊双手合十,眉目冷肃:“巫施主这些时日常在庙中,并没有时间下毒,何况施主并不是这样的人。”
大汉的眼中流露出失望:“连佛子也说那妖子常常在寺庙中,可见你们二人交往过密,佛子有心包庇也说不定,这样的佛子,真的还配称得上佛子吗?”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从来没有人敢对渡渊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在巫梦生身旁的木生的牙齿已经在咯吱作响,手紧握成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而那个大汉,思绪醒转过来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什么样的话,他的黑脸瞬间失去血色,满含绝望地看了一眼渡渊:“小人并没有冒犯佛子的意思,只是佛子真的能保证,永远不会对那个妖子生出情意,不会对他偏袒维护吗?”
还没有等渡渊给出答案,这个心存死志的大汉就一头撞上了一边的台阶。
众人尖叫,巫梦生也下意识蒙上木生的眼睛,自己偏过头去。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空气中弥漫开血腥味,伴随而来的还有沉重的气息。
巫梦生心情沉重,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隔着重重人群,他试图去看渡渊的神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睁大眼,想要确认什么一般,执意寻找渡渊的身影。
在此时,有一个人拦在了他的面前,话语恭敬,神情却暗含不屑:“殿下,陛下请你回宫一趟。”
巫梦生皱眉,想要避开他,却被他拦着:“殿下,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还是不要让陛下久等的好。”
渡渊回来之后,只有木生一个人在等他。
木生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但是也惦记着巫梦生,对渡渊说:“佛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巫施主,刚才他被陛下派人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