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念佛魔（三）
有了那一日的承诺, 巫梦生果然时常来找渡渊，起初是四五日一次，渐渐变为一两日一次。到了后来, 巫梦生发现渡渊对自己有一种无言的宽容，只要他来，渡渊无有不快, 甚至每次都能为他放下手头的事情，于是巫梦生将渡渊这当成另一个家, 两个人倒有些形影不离的意味。
一日, 巫梦生在渡渊的房里, 正捧着一只乳鸽在啃，浓香的卤汁和细嫩的鸽肉让他颇为享受地眯起眼，若不是顾着仪态，只怕要啧啧出声来表示自己的满意。
渡渊在一旁笑看着他, 突然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边。
巫梦生愣了愣，用奇异的目光在渡渊的身上环视一圈, 然后将乳鸽双手捧到渡渊的面前, 目光中还流露出你这和尚果然是学坏了，都会馋肉了的意味。
渡渊无奈避开送到面前的肉，见巫梦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没有多想，微微倾身，伸手轻轻擦拭掉巫梦生唇边的一点酱汁。
肌肤相触时，两人皆是一愣。
巫梦生看着渡渊莹白手指上的一点乌黑，莫名生出自己用凡尘之物玷污了这个高僧的感觉，而渡渊，则是觉得自己被注视着的指尖都隐隐发烫起来。
渡渊飞快地收回手, 道了一声佛号，带点歉疚对巫梦生说：“小僧唐突。”
巫梦生摆摆手，轻声说了一句无碍，只是依旧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一个小小的插曲，空气中霎时弥漫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氛围，就在两人都暗暗决定说些什么岔开这一茬时，门被敲响了。
“佛子，木生有事求见。”木生稚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巫梦生腾地站起身，一下找到了理由，他说：“我在你房里吃肉，可不能让这个小啰嗦鬼看见了，我去里面避避。”
渡渊还没来得及表态，巫梦生已经三步作两步，捧着乳鸽躲到内间。
渡渊则是将手指收回袖中，用力握了一下才将那异样的触感从手里赶走。
空气中只留下一点还没来得及散尽的香味。
木生久久未听到回应，正在想要不要再敲一次门的时候，听到了渡渊让他进去。
木生推开门，他疑心自己的味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他怎么觉得佛子的房间里除了一贯的檀香和书卷墨香，还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呢。
木生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渡渊已经开口：“木生，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木生想起自己的来意，眼神黯淡些许，带着一点心虚将屋子环视一圈，小声问渡渊：“巫施主今日不在这吗？”
渡渊的目光朝着巫梦生躲藏的位置飘了飘，顿了片刻：“他在觅食。”
木生了然地点点头，他也知晓巫梦生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又先入为主觉得寺庙内不能食荤，竟没想到渡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巫梦生不在，木生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跪在渡渊的面前，想着今日其他师兄师叔们对他的殷殷交代，他在心中对巫梦生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对渡渊说：“佛子，木生有话要说。”
见他的态度，渡渊心中多少有数，想到巫梦生就在内间，可以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渡渊想要拦住木生接下来的话语。
可木生一见渡渊脸上的阻拦之意，误以为渡渊是不愿意听，闭着眼不管不顾地喊出声：“佛子，您真的要和巫施主这般相处下去吗？”
事已至此，再拦着木生，只会让巫梦生心中生出芥蒂，渡渊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阖下眼帘，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问：“你与他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依旧觉得他是妖子，是会祸害百姓的人吗？”
“没有。”木生急急地解释，“我和佛子一般相信巫施主，可是惠净师父的判词在那里，其他人看见佛子总和巫施主待在一起，会有微词的。”
“微词？”渡渊提起一点声调，“什么样的微词？”
木生嗫嚅：“妖子包藏祸心，蛊惑佛心，天下将乱，王朝将亡。”
有规律的佛珠滚动声一停，木生的身子低低地伏下去，不敢作声。
在弯下身的那一瞬间，木生在渡渊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抹淡淡的怒意，下一秒他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佛子是天下最好脾性的人，这些年来哪怕是有人指着佛子的面色怒骂，佛子也不改神色，木生还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
可佛子不怒，凭借着浑然天成的威仪，就已经足够骇人。
空气在一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木生觉得自己像被利箭裹挟，稍微一动就会粉身碎骨。
此时，内间的巫梦生脸上也已经失去了笑容，他看着手上残留的几口鸽肉，味道依旧，可他却胃口全无，有些百无聊赖地想，外面的那些人真是闲的发慌，自己的日子不好好过，整天琢磨着他在和谁相处。
他要是真的能有卦象里的那般本事，第一个就要将这些无事生非的人统统弄死，才好泄愤。
无趣极了。
他将乳鸽肉丢在一边，揪着自己的衣裳，有些好奇，渡渊会怎么做，他们已经相处了这些时日，渡渊应该不会为了旁人的两句话就再也不理他吧？
这边，渡渊的神情淡淡，他问：“是谁都在说这样的话？”
木生直起身子，恭谨地说：“外面的百姓都在传，寺里的师兄们虽然不曾明面表示，但是也对巫施主常常到寺里来寻佛子一事有些不满。”
情感上，木生是理解他的师伯师兄们的，可理智，他也知道巫梦生不是个坏人，对小小年纪的他来说，说出这些话也万分纠结。
可木生依旧牢牢记得师伯们对他的吩咐，还有那些交代，只是接下来的那些话，他似懂非懂，也不知道要如何说起。
“佛子。”木生慢吞吞地说：“外面还有一些话语，说在巫施主蓄意勾引之下，你和、和巫施主互生情愫，早就私定终身。”
其实这个原话还更加难听一些，说的是巫梦生狐媚勾引，但木生哪怕年纪小，也下意识觉得这话不好听，自己说不出口。
“放肆。”听到此处，渡渊轻声斥责了一句。
木生又重新伏下去：“佛子息怒。”
“我已是出家人，怎么会和巫施主有这等关系。再说，情乃二人相悦，怎么能说是一方蓄意勾引，全然将罪怪在巫施主的身上，即便真有，我的罪责亦逃脱不过去。”
渡渊说：“诸位师兄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你且去告诉他们安下心来，也不可再对巫施主抱有异心，否则便是违逆我等善待天下人的初心。”
“至于师父的卦象，我已经在研究，兴许是哪里弄错了也说不定。”
这话已经处处透露着不容违逆，木生领命离去。
而巫梦生在听见渡渊斩钉截铁地表示二人并无关系时，陷入沉默，一方面他为渡渊维护自己的心意而感动，又因为渡渊对这些流言并没有表示出丝毫异样而有些恼怒。
既然一点也没想过这方面，渡渊今日还摸他的脸，登徒子。
就在这时，外间的渡渊轻声唤：“施主还不出来吗？”
巫梦生收敛好所有的神情，故作没听那一番话一般，自然地在渡渊的身边落座，用轻松的语气说：“那只鸽子我可消灭干净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何允许我在你的寝殿里吃肉，你不觉得我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吗？”
如果真的一丝喜欢都没有，为什么偏偏给他这么多的例外？
巫梦生的目光锁在渡渊的脸上。
渡渊认真思考了一下，从前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就允许了，竟没有想过为什么。
片刻后，渡渊给出一个堪称完美的解释：“佛祖尚且以肉饲鹰，我们出家人不忍杀生，但不可以此要求天下人。且如果都是食荤，在此处吃，他处吃，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心中真正有善念，不以杀戮为快就可。”
巫梦生哼哼道：“你倒是活得通透，什么都能想明白。”
明明是夸赞的内容，可巫梦生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渡渊只听出了不满和恼怒。
巫施主怎么了，真的因为方才木生的话而生气了吗？
渡渊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将它褪下，戴到巫梦生的手上。
巫梦生晃了晃手腕：“你这是什么意思？”
渡渊一本正经地说：“这串佛珠是历代先祖坐化后的舍利子炼化而成，在小僧出生时，师父将它交给我，我以自身蕴养二十年，小僧相信佛珠有灵，可以庇佑施主平安。”
贵重自不必言，高僧舍利所化，佛子蕴养，都为这串佛珠带上了神秘色彩，可巫梦生最先关注到的不是这点，他听了渡渊的话后，因恼怒拧着的眉毛松开，似笑非笑地问：“那这么说，这串佛珠是你的贴身之物了？”
渡渊一顿。
巫梦生心里刚刚生出一点欣喜之意，就看到渡渊颇为平静地说：“自然，在寺庙里，见此佛珠如见我。”
所以，只要好好戴着那串佛珠，巫梦生也能被僧人们敬重一二。
可巫梦生要听的并不是这些，他心中已有几分对自己的怀疑，渡渊如此平静，难不成他之前感受到的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情愫全是他在自作多情吗？
巫梦生将手撑在渡渊的两侧，猛然起身，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势，近乎贴着渡渊的脸问：“那之前，小沙弥说我勾引你，我们之间暗生情愫的话，你果真丝毫都不在意？”
浑身都被巫梦生的气息笼罩，从来没有与旁人这么接近的渡渊眸子闪了闪：“施主不是这般之人。”
巫梦生在心中呲笑一声，见渡渊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异样，心慢慢沉了下去。
若是他果真误会了，从明日起，他再不踏足这寺庙，也不做这种自作多情之人。
他灰了心，慢慢退开，心中已然觉得无趣，视线却在触及某一个地方的时候猛然停下。
渡渊隐藏在头发后面的耳朵，红如烈焰，耳垂处更是嫣红一点如血。
巫梦生拂开渡渊的头发，兴味的目光落在他毫无遮挡的耳朵上。
也许是因为被注视的热度，也许是伪装被揭穿的羞耻，渡渊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
那一点嫣红，慢慢扩散到渡渊的脖颈，脸颊，后面他有如一个蒸熟的虾子一般。
面如温玉的佛子，低头念经，眉目依旧带着佛性，但整张面庞，没有一处不带着灼热的温度，不透出活佛动心时的春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棒，奖励自己吃蛋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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