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失忆将军(十七)
这是卫执从周国“叛逃”的第三个月。
三月以来, 卫执虽然大半时间都跟在巫梦生的身后,但也有一些时间是行踪难测,不知去向的。
巫梦生虽然没有问, 但却能从种种蛛丝马迹得知卫执似乎在外面做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情。
天色晴好,巫梦生正在侍弄花草,卫执在一边替他浇水锄土。
半卷裤腿, 背挂镰刀,本来是一副清逸自然的务农图, 怒气冲冲而来的白琏却破坏了这幅意境。
白琏本来狭长的眼睛因为怒极而瞪得溜圆, 他直直冲向在巫梦生后方的卫执, 指着卫执的鼻子叱骂。
“我从前只知道卫将军有领兵之才,倒不晓得卫将军在玩弄权术上原来也是一把好手。”
白琏怒发冲冠,衣摆因为过长的步速而猎猎作响,他的语调轻蔑含恨, 指着卫执的手指都在轻轻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了。
白琏见到卫执, 多是冷嘲热讽, 很少有为他真正动怒的时候。
见到白琏的气急又隐隐带着无可奈何的模样,巫梦生也好奇得朝着卫执的方向看去。
卫执的动作因为巫梦生投过来的目光而顿了顿,他这时才抬眸启眼, 拂开白琏的手指:“四皇子谬赞。”
明明语调平平,但在白琏的耳中听来,没有比这更不恭不敬的话语。
他气得胸膛起伏越发急促,面容已经灰白,而后突然俯下身一阵剧烈的咳嗽,再直起腰时两颊飞红,眸光应激带上水珠, 他依旧死死的看着卫执,眼里仿佛有无边地狱和红莲业火。
巫梦生开口:“你这幅身子,可别把自己气倒了。”
白琏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压抑住心底所有的愤愤恶毒,对着巫梦生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我也累了,改日再来陪伴阿兄。”
白琏之所以如此失态,还要从三月前卫执因“叛国”罪名逃离周国,孤身到了巫梦生如今的落脚地说起。
卫执叛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越国皇帝的耳中,越国皇帝大悦,拊掌称赞白琏献计于国有大功,为越国除去一心腹大患。
当时的白琏意气风发,在诸位兄弟中出尽了风头。
谁知后来事情急转直下,白琏在朝堂上正要上谏趁此机会绞杀卫执——卫执狡猾,当日从他的计谋下逃脱,但只要周越两国齐心追杀卫执,卫执有九条命也不够他逃亡的。
谁能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三朝元老,如今官拜相国的李英突然出面,言卫执俨然与周国割裂,其母在这次变故中身亡,与其绞杀卫执遂了周国天子的意,倒不如反过来将卫执收拢,收下这一名大将。
朝堂很快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该杀卫执,另一派认为该收拢卫执。
哪怕白琏让自己派系的人煽风点火,意图搅浑这一摊池水,但以相国李英为首的那一派,还是渐渐占了上风。
白琏想要杀卫执而不得,于是干脆收手,掩盖卫执的踪迹,决定等待李英派系的人寻卫执不得而放弃这个想法。
就在白琏来找卫执的这一日清晨,兵部右侍郎冯寻密谏自己已经找到卫执,愿为皇上出言劝说,必能将卫执收入盔下。
帝心大悦。
这才有了白琏怒气而来的一幕。
卫执将这一切三言两语解释给巫梦生听,巫梦生听过之后问:“那个冯寻是你的人?”
“冯寻曾经与我父亲有旧。”卫执低声:“我去找他,他没说什么就帮了我。”
巫梦生笑道:“平白来的功劳,他当然不会往外推,这些人都老成精了,只是我有些疑惑,李英年事已高,平时轻易不开口说话,没想到这次却肯力保你。”
这些日子,巫梦生偶尔也能态度平和地和卫执说些话,只是再也不复曾经的亲昵模样。
卫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恍了神:“梦生,我在你府里这些日子,你总是闲情雅致的模样,垂钓侍花,这样的日子,你真的喜欢吗?”
卫执曾经去过书房,里面还残余着一些巫梦生的旧书,里面也有他亲手手写的锋利之言,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也曾经是这个人的愿望。
巫梦生的动作陡然停下,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有什么不好,衣食富足,已经是多少人难求的愿望。”
“可曾经,你离问鼎天下也只有一步之遥。”卫执看着巫梦生的背影,试图看透他的内心。
巫梦生手上的动作不停,仿若刚才那一刹那的失神并不存在。
他的语调含冰:“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甚至不是皇家的血脉,陛下肯留我一命,已经是对我格外开恩了。”
卫执:“古往今来,哪个开国的帝王是因为自己的血脉而上位的,成王败寇,若是事成,无人会再来追究这些事情。”
听了卫执的话,巫梦生侧首:“这话不是从前的你会说出来的,你不留恋功名,不喜争权夺利,为什么如今会说出这一番话?”
卫执追逐巫梦生的目光,像是沉没在海底的尸骨,只期盼再浮出水面呼吸一口人间的气息,也像是深渊里的怪物,终日仰望头顶的一束光明,为此可以飞蛾扑火,粉身碎骨。
他在心里答道。
因为你。
如果这天下是你想要的,他愿意投身权利宦海,沉浮挣扎只为了为你铺就一条康庄大道,若是你想要的是别的,不论是什么奇异珍宝,豁出命去,卫执也想献给巫梦生换一抹笑容。
他唯一害怕的,只有巫梦生自己都已经了无生趣。
卫执走后,四下无人,系统问:“宿主,你为什么要放任卫执去参加夺嫡之争。”
巫梦生懒懒散散:“给他找点事做,省得整天跟在我身后打转。并且,也该给那个‘好孩子’吃点苦头,做错了事情都是要受到惩罚的。”
系统:“‘好孩子’是白琏?他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巫梦生轻哼:“他只是没有机会罢了,他那样的人,找到机会就会咬下你一块血肉,可不带半丝犹豫的。”
短短一段时间,越国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越国皇帝的身体听说从年前就急转直下,连带着各位皇子都忙着争权夺利,夺嫡之争渐渐浮上水面,京城中一时风声鹤唳,不愿意参与多嫡之争的各位官员都是放值之后早早回家,闭门不出。
巫梦生虽然也闭门不出,但是总有外面的消息传过来。
在卫执横空出世之前,在诸位皇子中隐隐占了上风的是白琏,他在文人中颇有名声,又于国有功,只是生母地位卑贱。
但后来卫执旗帜鲜明地支持生母地位高的九皇子,只可惜九皇子本人愚钝,号称草包老九,勉强做个守成之君。
夺嫡最为火热的时候,巫梦生和卫执曾有一次一同出了门,在一处茶馆歇脚。
茶馆素来是文人雅士们针砭时事,论古谈今的首选,这一次,茶馆里谈论最多的,便是卫执。
“那卫执,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从越国的将军变成周国的将军,他求什么呢?”
“那厮明明不是我们越国人,却在我们的朝堂上耀武扬威,呸。”
“从前卫执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某倒还敬重几分,只是如今,国未灭而另投别君,这等气节,某耻于与他站在同一片土地。”
“阉人尚且护主,我看那卫执,尚且不如一个没根的东西。”
这些人因唾骂卫执而聚集在一起,以伤人利语来表现自己的忠君爱国,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狂悖至此。
“顾兄小心卫执爪牙,只怕隔墙有耳。”
被劝阻的人看见吸引了诸多人目光,反而越来越大声:“某绝不是畏惧强权的人,陛下念那卫执有几分本事,才破格封他个官当当,他纵然攀上了九皇子,也不过是一个玩弄权势之辈,又何惧之。”
“好。”迎来一片赞赏:“为顾兄举杯。”
巫梦生听见这些话,不由看着坐在对面的卫执。
他端坐着,神色淡淡,一见他瞧过去便回望过来,看起来并不因为那些贬低之语而愤怒。
巫梦生不由感慨:“你变了。”
他最初认识的卫执,像是一把寒冰所制成的利剑,锋芒毕露,如今再看卫执,他总是沉默地像一块岩石。
卫执自嘲一笑:“只是觉得,他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不再是心胸坦荡的卫执,别人看我自然也不再是从前的战神。”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在做这些,卫执,除了为我而活,如今你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的吗?”巫梦生突然问。
卫执还没有回答,巫梦生又说:“我要听的是真话。”
卫执闭上眼,顺着心里的声音。
“我想,我想和你,再成一次亲,只要一次虚礼,哪怕无高堂无宾客,甚至世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也想”重回那一次他错过的,本该属于他一生最快乐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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