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失忆将军（十六）
将军府一早就传来噩耗, 卫执入狱了，罪名是通敌卖国，已经被下了天牢。
卫夫人乍听闻这个晴天霹雳, 抓来最后见过卫执的管家盘问。
管家：“将军一早就出府了，他自己所说是要去宫里请辞，不知道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通敌——这怎么可能呢, 将军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天牢
昏暗的牢房，有一点光艰难地从牢房墙上的窗子里钻进来——那窗子不过成年男子人头大小，还用几根腐朽的木板堵着。
牢房不过堪堪一人高，像卫执这样的成年男子朝着两边平伸手臂，就能摸到两边的墙壁。
这样逼怂的空间极容易给人造成心理不适，正是用来关押死囚的。
牢房有一个角落铺了一些杂乱的干草，卫执正闭眼盘坐在干草之上。
由远到近传来一些脚步声和其他异声, 卫执缓缓睁开双眼, 看向来人。
秋叶和一个狱卒站在外边, 隔着铁栏杆和卫执目光相对。
“秋叶姑姑。”卫执轻轻点点头。
秋叶将一个食盒放在门边, 狱卒开了门递进去, 又重新将门锁起来。
“给你们一刻钟时间, 别耽误太久。”说完, 狱卒就离开了。
“将军, 陛下怎么会突然将你入狱。”秋叶急急地问。
卫执：“有人构陷我通敌，将布防图秘密献给越国的皇帝。”
通敌叛国, 何等罪名, 秋叶白了脸。
“将军为何不解释？”
卫执摇头：“解释不了, 我不愿继续当将军，陛下本就起了杀心，不愿放我一走了之, 密函一事手段粗劣，他未必信了，只是一个由头发落了我。”
卫执顿了顿，又说：“且，梦生是越国大皇子，这事陛下已知道了。”
秋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竟是”
两桩事牵扯到一起，卫执浑身张嘴也说不清了。
源头竟然还是在巫梦生的身上，秋叶再想到，卫执执意远离朝堂，也是为了巫梦生。
若不是这桩桩件件砸在一起，卫执也不会这么快就身陷囹圄。
想到这些，秋叶握着栏杆看着卫执，含着哭腔一般：“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这样真的值得吗？”
在秋叶看来，将军当时就算做过再多的错事，也不必非要让自己身陷囹圄来偿还。
卫执听了这个问题，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反问他：“秋叶姑姑认识梦生，也该知道，他满腹经纶，才学不比我在治军方面的差，是吗？”
秋叶：“是，可这和你非要触怒陛下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被故国抛弃，同我来到周国。可心中自有一份坚守，不愿意在周国入仕，而背叛了他的故国。”卫执说。
秋叶这才明白，为什么巫梦生日日被人嘲笑是一介白身，又有将军府这么大的靠山，也从来不愿意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卫执又说：“若仅仅他是如此，那也罢了。可梦生，他难得在从不为他的事要求我，也从不在我面前贬低周国一分一毫。”
“他能为了我，我亦能为了他。”
对卫执来说，这只是将昔日巫梦生给予他的温柔再同等地给回他罢了。
秋叶听完这些话，也不再劝卫执，只是目光中带上几分有情人总是不能如愿的怊怅。
她低声问：“可如此，将军你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卫执从怀里掏出一枚已经陈旧的平安结。
“若我真的不幸身殒此处，那你就把这个给他。”他顿了顿，改口：“也不必给他，他为人善良，会为我伤怀，将这个和我的尸身合葬吧。”
听了这话，秋叶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眼里的悲伤顷刻涌出：“将军，陛下陛下判了你车裂之刑。”
卫执并没有多少惊讶神色：“陛下狠厉，我非第一日得知，是秋后行刑吗？”
秋叶抹泪：“三日后。”
卫执叹气：“ 他竟然这般留我不得。”
“秋叶姑姑且回去吧。”卫执顿了顿，又补充：“好好照顾母亲。”
三日的时光转瞬即逝。
卫执在牢房里生活了几日，也习惯了这样的环境，甚至已经能够凭借那个小窗的光亮来判断大致的时辰。
卫执在心里默默算着时辰，提刑的人也该到了。
这个结局，他在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如今竟然也没有太多的愤慨畏惧，倒还平静。
心中唯一有点牵挂的，是巫梦生，不知道他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会为他伤心一会。
至于他的母亲，素来与他不亲近，想必将来在下人的照顾下也能生活得很好。
卫执平静地等待着。
吱嘎——
门开了，进来的人不是提刑的人，而是秋叶。
秋叶抱着一个包裹，对卫执说：“将军，我们是来接你出去的。”
“怎么是你。”卫执此时才显出两分惊讶。
“是夫人，夫人抱着将军之前求来的丹书铁券，联合了一些老将军的旧部下，一同前去面见了陛下，陛下这才愿意放过将军。”秋叶轻声解释。
二人出了牢房，牢房外就有一辆马车在候着。
秋叶将手中的包裹递给卫执，催促他快上马车：“将军快上车吧，速速离开此地，夫人那边我会安排的。”
卫执慢慢捏紧了包裹的布带，总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怪异之处。
突然，他将包裹往马车上一丢，戾声道：“回府！”
秋叶这才压抑不住，哭出声来：“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秋叶神态着急，不时往身后看，似乎担忧有什么人会追上来。
上了马车之后，秋叶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那些大臣都说仅仅凭借一封信函就给将军定罪太过草率，陛下脸上过不去，便改了旨意。”
“陛下表面上虽然答应了要放将军走，暗地里却又派了另一波人想要暗中解决了将军，幸得禁军统领以前和老将军有几分交情，偷偷漏了消息。”
从秋叶的话语中，卫执已经有几分预感，却还是坚持问：“那母亲呢？”
秋叶耷下眼皮，声音沙哑：“夫人早在老将军走后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她叫我遣散了卫家的下人，之后便固守府中。夫人已经不在了。”
卫执握紧双拳，指节泛白。
秋叶低声劝慰他：“这是夫人自己的选择，她这些年过得其实很痛苦，对将军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出自本心，希望将军能原谅她。这一次，夫人是真正的解脱了。”
卫执始终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沉得骇人。
秋叶最后低声说了一段话。
“将军如今赶回去，只会白白添了一条性命，还望珍重自身。”
她朝着卫执福了福身：“奴婢跟着夫人多年，如今夫人已逝，奴婢打算就近找个地方，为夫人立个衣冠冢，就不随着将军离开了。”
“奴婢之前已经请了将军的亲兵，就在出京后不远处等待将军。”
秋叶走后，这个马车越发空荡得吓人。
出了京城，一片芦苇丛内，卫执的亲兵就在那里等候。
他们见到卫执，都很是激动，团团上前将卫执围住。
“将军。”
“将军还安好吗？”
卫执一一环视他们年轻热烈的面孔。
有些人是纯粹的信任崇拜，望着他的眼睛能发亮，卫执知道，这样的人，他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为自己赴汤蹈火。
也有人，目光与卫执交接时，涌现出剧烈的挣扎，还有怀疑，之后，他们在与卫执对视时，率先移开了目光。
卫执今日实在是疲累极了。
他看着人群里，目光闪躲，表情最为复杂的卫十说：“卫十出列，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卫十看了看卫执脸上的那道疤，眸光震动，心底几番剧烈挣扎，还是咬紧牙关问出了一句话：“将军，你真的叛国了吗？”
问完之后，他觉得浑身上下陡然卸了一股劲，为自己质问曾经最信赖的将军而愧疚，却又隐隐松了一口气。
卫执还没有说话，那几个盲目信任他的小子已经炸开了锅。
“你身为亲卫，怎么能够怀疑将军。”
“如果连我们都不能信任将军，这世上还有谁会信他。”
卫执抬头，止住他们的争吵。
他看着低头愧疚的卫十：“抬起头来，大丈夫顶天立地，谁叫你低头的。”
“我没有叛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周国的事情。”卫执沉声：“但我不再是周国的将军，甚至来日未必不会兵戎相见。”
卫十不能理解：“将军，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只要将军回去认错，陛下也许还能网开一面。”
比起卫执，卫十倒更像是正统的卫家人。
卫执摇摇头：“卫十，带着愿意跟你走的人，走吧。”
卫十领着人离开前，还在对卫执说。
“将军，卫十不能离开周国，如若将军哪天回到周国，只要一句话，卫十必定会竭力赶来。”
卫十带走了近一半的人，卫执看着剩下的人，说：“你们之中，我记得有人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兄弟。我不需要你们跟着我离开，你们的父母兄弟更需要你们，回去。”
无论这些人如何陈情，卫执坚决不带任何一人。
就这样，他离开周国，一人一马一包裹，别无他物。
卫执回到巫梦生的府邸，已是深夜。
他悄悄潜进，在巫梦生的房间外悄无声息地坐下，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直伸着，包裹就放在腿边。
隔着一堵墙，他出众的耳力听见里面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他打开包裹，发现里面装的是曾经他从暗格里寻到的信件和那条用来做牵引的红绸。
他将红绸握在手上，慢慢地，将头慢慢靠在墙上。
天上月明星稀，微风虽冷却也温柔，隔着一堵墙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对卫执来说，这是他疲乏归程后，最好的慰藉。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拉点剧情，过两章准备写下一个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