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忆将军（十二)
府里的风向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 府里的下人们提到那个不肯露脸的神秘人，不再是好奇中夹杂着排斥，而是十足的厌恶, 仿佛切实见到了他做些天理不容的事情。
可追溯源头，谁也不知道不利于卫执的消息最开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在下人们口口相传的流言中，卫执是个性格孤僻古怪的人, 曾经有下人好心为卫执准备膳食，没想到卫执却掀翻了膳食，还差点打伤了无辜的下人。
很快，又有更多的“受害者”站出来，说出无数的卫执曾经做下的“恶事”。
诸如他独来独往，又来历不明，对待下人们一点也不和善, 说不准在私底下就曾经凭借他的武力胁迫这府里柔弱无辜的下人们, 甚至就连他不愿意露出的样貌, 都成了卫执的原罪之一。
真正点燃引火线的, 是一则传得有眉毛有眼睛的传闻。
一日, 海叔看着像个影子一般跟在巫梦生身后的卫执, 突然心神一动, 久远的记忆突然闯进他的脑海中。
他不由停下脚步, 摸着下巴，盯着卫执的身形陷入了沉思, 眼里闪烁着几分不确定和疑惑。
有人看见这一幕, 压低了声音, 好奇地问：“海叔，怎么了，那位客人果然有什么问题是吗？”
海叔依旧蹙着眉细想,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卫执，嘴上随意答着：“只是有几分眼熟，却不想起来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话音刚落，海叔就醍醐灌顶般，两个模糊的人影重叠在一起，最终成为清晰的图像，那些零碎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拼凑成形。
海叔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是他。”
旁人更是一头雾水：“是谁？”
海叔叹了一口气：“当年，公子出事前，我曾经在公子的身边见到过这位客人几次，只是公子当时似乎不曾说出自己的身份，几次都是便装相见。”
后来，巫梦生一朝落难，从此失去音信，这个只出现过几次的陌生人，也被海叔放在了记忆深处。
若不是他当日气度特殊，海叔又是混迹宫廷多年的老太监，有自己独特的识人方式，也不会这么快将两个人想到一起。
这本只是海叔对于物是人非的一时感慨，可传出去，却渐渐变了一个模样。
卫执和曾经还是大皇子的公子交好后没多久，大皇子就落难，陛下雷霆之怒，直接对外宣布了大皇子暴毙，就连他们这些最亲近的下人，若不是被秘密安排在此处，也不会知道公子还活着，可偏偏，卫执又跟来了此处。
卫执在的这两处时间点，都太过巧合了。
且公子对他又是那个态度，焉知当时不是卫执带来的灾难，何况卫执整日打扮的那个模样，不正是一个天煞孤星的样子。
这些流言，本是有心之人放出来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卫执从未反驳过这些话，甚至颇为逆来顺受地承受了那些下人们的异样侧目和故意的冷落嘲讽。
有人推动，有人默认，此事便愈演愈烈，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
此时已至深秋，衣裳渐厚，巫梦生也不愿意整天待在冷冰冰的屋子里，于是抱着鱼食到廊下，凭栏看着活泼游动的红鲤鱼们。
院门外似乎有些什么动静，巫梦生抬眼望去，只见卫执被小厮拦在院门外，不得入内。
卫执这段日子消瘦了不少，脸上虽然带着面具虽然看不清脸色，但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再也没有以往锐意无双的眼神，而像是一个历经世事变迁的独侠，独留萧瑟。
若是从前的将军卫执，只怕在下一刻，剑已出鞘抵在那小厮的要害处，可巫梦生却看见卫执在经受那个小厮的刁难之后，静默了一刻，退开几步就在院外守着。
卫执的目光远远地望过来，正巧与站在廊下的巫梦生望过去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卫执的目光中颤动，露出几分被巫梦生看见自己不堪一幕的难堪。
巫梦生淡淡地撇开头，仿若未见他的囧境，他心上又跟着涌出几分失望落寞。
巫梦生没有动弹，只是懒懒地靠着栏杆，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身边捧着大氅的小厮：“听说近来，你们时常针对我的客人？”
他的面色无异，语气也是不冷不热，小厮拿不准是什么意思，跪在地上说：“奴才们不敢。”
巫梦生加重了语气：“还不说实话吗？”
“公子息怒。”小厮行了个大礼，语气忐忑：“只是人人都说那位是不详之人，奴才们并未针对，只是有点害怕罢了。”
“行了，起来吧，”巫梦生说：“把客人请过来。”
最终，巫梦生也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的评价，小厮没有受罚松了一口气，却又摸不着头脑，公子这到底是默认还是制止。
即将踏出院门的时候，小厮回头看，巫梦生站在那里，如同一幅恬淡的山水画，美则美矣，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和从前温柔待下的大皇子再不相同。
这些年，在公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从前尊贵为皇子，如今却整日窝在这小院中？
怀着这个疑问的小厮，见到卫执之后也没有从前挑剔的心情：“公子叫你，进去吧。”
想了想巫梦生刚才特意的问话，他又对着守院门的人不轻不重地警告一句：“公子没说不愿意见的人，你倒是自作主张，做起公子的主来了。”
卫执刚刚灰暗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话，又轻而易举地明朗起来，泛着丝丝甜意。
不是梦生不愿意见他。
到了廊下，他温柔地注视着巫梦生的背影，站在巫梦生的身后，像是一个沉默孤独的影子，只等巫梦生一回头，就能看见他的身影。
“府里的流言，我知道是白琏的手笔。”卫执靠在长廊的栏杆上，随意地洒着鱼食：“可是卫执，未必就没有你推波助澜的原因，为什么？”
“白琏不过叫人传几句空口闲话，下人传你性情易变，你就故意掀翻了饭食，那一日，也是你故意让海叔认出你。”
“卫执，你在想些什么？”
鱼食星星点点地落在水面上，池塘里的小红鲤，一感受到食物的气息便蜂拥而上，争着露出水面，扑棱着未长成的尾巴，不断溅出水花。
说这话时，巫梦生始终不曾回头正眼看卫执，仿佛全副心神都被这活泼爱动的鱼苗们吸引去了注意力，而对卫执，不过是随口一问。
卫执听见他的问话，目光流连在巫梦生的身上，喉结几次滚了滚，却吐露不出一个字。
他不回答，巫梦生便自己猜。
巫梦生偏头去看卫执，脸上是天真又残忍的笑容，眸色深深，里面盛满了厌恶，还有不自觉的怀疑和审视。
巫梦生的语气有几分困惑：“都说兵不厌诈，卫执，你是在使苦肉计吗，你是不是觉得白琏欺负了你，我就会为你出头？”
他蹙眉：“还是你只是想离间我们？”
卫执的脸色猛然变得惨白，一瞬间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他从没想过，巫梦生会有这般恶意怀疑自己的时候，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在巫梦生的心里已经是一个心机深沉，会对他使尽诡计的人。
他艰难地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想过陷害他，也从没想过故意以此博取你的同情。”
“我、我只是。”卫执结巴着，每吐一言，眼底的痛楚也跟着浓厚一分：“我只是想要，借此弥补你一点，哪怕只是陪伴过去的你，这样也好。”
自从知道那些过往记忆中的美满，不过全是巫梦生用他自己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卫执便开始夜不能寐，每每夜间独处的时候，那些记忆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将他淹没，甜蜜全无，只留苦痛。
后来，府里的下人们对卫执的态度大变，可是奇异的，卫执竟然从中得到一丝快感，是不是只要他承受了这些，就能离巫梦生更近一步。
这一瞬间，巫梦生鬼使神差地同他的所思所想连上。
他颇为玩味地问：“你以为你将我曾经经历过的事都亲身经历一遍，就是对我的补偿，就是对过去的我一点陪伴了？”
下一秒，巫梦生冷了神色，将整盆鱼食砸进池塘里：“卫执，迟来的深情，与我来说，不过尔尔。”
卫执颤抖着嘴唇，近乎无望：“梦生，是不是，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可能再原谅我？”
就在此时，有下人来报：“公子，四公子在门外，说要请公子一叙。”
巫梦生的怒意一顿。
他和卫执同时沉默了下来。
说来可笑，巫梦生，卫执，白琏三人都心知肚明，巫梦生在用白琏报复卫执。
白琏清楚这一点，他乐意配合巫梦生，每每在卫执与巫梦生独处时，想着法子叫走巫梦生。
一如当年在卫执将军府，他做的那般。
卫执也清楚这一点，可每次巫梦生把背影留给他时，他还是伤怀痛楚。
巫梦生突然觉得有几分可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怨恨让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巫梦生突然轻笑一声，然后漫天的疲惫和空虚涌了上来，这些日子做的这一切，只让他觉得更为荒谬，而没有得到快感。
卫执心中突然涌现上无尽的恐慌，他的本能似乎察觉到了，巫梦生在方才那一瞬间做下了什么决定。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不容分说地插到二人中间，喧宾夺主。
白琏抱怨说：“我等了阿兄好久，阿兄怎么还不来。”
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各立一方，怪异的气息顷刻就弥漫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好，明天看看会不会多更一点吧感谢在2020-11-24 02:29:28~2020-11-25 23:2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久久 70瓶；暖你一千岁 20瓶；偏执 12瓶；三月 10瓶；loul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