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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失忆将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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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院的火烧了接近一夜, 火势才缓缓小下来,最终在将军府众人合力之下被扑灭。

    曾经奢靡如许的东院,最终也只留下一堆废墟残骸。

    卫执的亲兵较府里的小厮相比, 身姿矫健,自发地担起清理废墟的责任。

    他们也更为细致目明,有一个亲兵搬开一块烧焦的沉木, 目光扫过地面,突然顿住。

    他喊:“将军,有个东西可能需要你过来看一下。”

    卫执过来后,伸手在地面摸索了一下,突然一掀,正好撬开一块石板,露出下面的物件来。

    连卫执自己也不知道, 在东院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暗格般的存在。

    卫执将其中的东西取出来, 是一块红绸, 还有一叠信件。

    卫执带着这几样东西回了书房。

    卫执展开那块红绸, 细长的一条, 原来那是成亲时牵引的红缎面, 上绣着合欢花和鸳鸯的花样, 只是针脚粗糙, 多有错漏,一看就不是专业绣娘的手笔。

    红绸被展开后, 从中轻飘飘掉落一张纸。

    上面写着短短的几句话。

    闻听红线以新人亲手制最佳, 今日无事, 见针线有趣,随手做之。

    手疼。

    固己之物,不忍丢弃, 且有始有终为宜。

    卫执的眼中似乎看见了那人坐在那不耐烦地扎着针脚,时不时被针扎到,总是格外端着的脸面上透露出一丝羞恼,生气地将这绸缎丢到一边,生了一会闷气又沉默地继续捻针的模样。

    卫执几乎能猜到他的心思。

    付出了这么多的心力,虽然最终对成物并不满意,只因他曾经满怀期待,最终也舍不得扔,干脆放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卫执珍惜地擦过那笨头笨脑的鸳鸯脑袋,双目温柔。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梦生曾经那样期盼过他们的婚事,不惜以舞文弄墨的双手去行女红之事。

    卫执手指点点鸳鸯脑袋,抚过合欢花瓣,唇角的笑容有一丝落寞。

    卫执又向下翻,剩下的多是一些信件。

    关于信件,卫执还记得,自己曾经在书房里翻出一点曾经的闲言碎语,记录着从前的细碎往事。

    没失忆的自己曾经去信抱怨巫梦生的书信太少,哪怕有偶尔,也总是叮嘱平安的多些,轻易不肯透露自己的情思。

    而自己,仅看这叠信的厚度,就知道曾经二人是个怎样的境况。

    巫梦生总是内敛持正,他只能炽如朝阳。

    但是每一封家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巫梦生都曾细细抚摸,妥帖收藏。

    这是巫梦生的温柔。

    信封上的火漆早已启开,卫执挑出一副,抽出其中信纸,这一封的开头是——梦生吾爱,不日将归,甚念之。

    这一句是他自己的笔迹,在卫执的笔迹之下,显而易见的有另一人不同的笔迹。

    卫执的笔迹,笔触锋利,是大开大合的气势。

    巫梦生的笔迹却同他的人一样,端端正正,但走笔从容,显现出这个人内秀平和。

    中正方直的字迹紧接着第一句写着:“吾亦念之。”

    信的中央,卫执开始抱怨军中琐事繁多。

    这个字迹的主人轻轻批判:“汝甚聒噪。”

    信末尾处,卫执说等我。

    巫梦生仅仅留下一处墨笔。

    好。

    仅此一字,尽显珍重。

    只是在这封信的末尾,巫梦生突兀地写了一句。

    亦是我平生所愿。

    走笔微有上扬,不像他平日的习惯,倒显得有点活泼,带着莫名的雀跃。

    卫执看了这句话,心脏缩紧,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

    平生所愿,什么平生所愿?

    卫执的头又开始殷殷作痛,似乎有什么景象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烁。

    花丛之中,两人相拥,是谁说了一句平生所愿。

    卫执的头痛越来越剧烈,像是有无数只蚁虫在他的血脉中游走啃走,他跌坐在凳子上,开始敲击自己的脑袋。

    门外的亲卫听见里面似有异声,问:“将军,有什么事吗?”

    卫执的声音含着疲惫:“无事。”

    亲卫犹豫了一会,在门外问:“将军可是又头痛不适,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卫执紧闭着双眼,静待着头痛的症状减轻一点。

    这段时间卫执常常头疼,先前唤大夫来时,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卫执心中清楚,这是他自己的心病,且他隐隐有所猜测,每一次头痛难挨,多半都和他从前的记忆有所关联。

    兴许是他的记忆快要恢复了也说不定。

    外面的侍卫见他没吭声,欲言又止之后不再出声。

    待头疼症状已经消减,卫执继续往下看,没有一封错漏。

    自己寄回来的每封家书,巫梦生都收在这,每一封都有一一回应的小字。

    他轻易不肯宣之于口的感情,都被他秘密藏在了这里。

    卫执又取出被自己收着的巫梦生的几封回信。

    这次再看信时,巫梦生的那些含蓄,便不觉得是敷衍,只觉得格外可怜可爱。

    梦生,他是一个别扭至极,但是也温柔至极的人。

    卫执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笑意,但这笑意还没有完全显现出来,就停在了脸上,又消减下去。

    卫执低垂着眸子,看着那些书信,浓睫在脸上落下长长的阴影,只留下一弯落寞的弧度。

    找到那几封书信后,巫梦生的踪迹迟迟没有消息,卫执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

    亲卫交班时,有人表示担忧:“将军伤还没好呢,又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这”

    “遣人去告诉夫人一声吧。”

    “夫人也是狠心,将军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也不来看一眼。”

    “这到底是主子的事,夫人也不是第一天这样。”

    众人七嘴八舌,谈到这些,只能轻轻叹气。

    屋内的卫执听力灵敏,偶尔听到两个词就能推出对话全貌,但他置若罔闻。

    他独坐,未点烛火,整个人置身阴影之中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石像,只是手中,仍旧捧着那些信。

    周越边境交界处的一处树林中,一辆马车在树林中灵活穿梭疾驰。

    “恼人。”白琏放下帘子回身,眼底冰寒:“卫执的手下倒还有些本事,竟能追到这来。”

    巫梦生充耳不闻,执着几枚旗子在自己同自己对弈。

    白琏却慢慢逼近,一把擒住巫梦生的手腕,压低了身子问:“卫执的手下追来的时候,阿兄高兴吗,是不是想回到他的身边?”

    巫梦生皱眉:“你又在发什么疯。”

    白琏不依不饶:“阿兄自从离了将军府,就再也没有提过他的名字,若不是心中放不下,何苦处处忌讳。”

    巫梦生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是,我恨他,不愿听见他的任何事情,如此,你满意了吗?”

    白琏看见巫梦生眼底的痛楚,猛然清醒,退开两步,服软道:“阿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

    巫梦生丢掉手中的棋子,扯出一盘的笔墨,没两下将一张纸丢到白琏的怀里,冷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将军,有白琏和公子的踪迹了。”

    卫执听闻,猛的抬头,起身动作过大以致于打翻了桌面上的笔架,墨笔散落四处。

    “这似乎是公子有意留下的消息。”报信的人跪在下方,高高举起一封信。

    卫执伸手去拿,手指在微微颤动。

    他揭开信封,吸了吸气才慢慢将这封信打开。

    信的内容很短,不过一行几字,卫执却看了很久。

    久久听不见声响的下属疑惑:“将军?”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某种平静,卫执的呼吸声猛然变得粗重起来,卫执突然动作,快步往下走。

    亲卫问:“将军,你要去哪。”

    “我要找一个地方。”卫执的身影略停了停,语气低沉。

    此时是宵禁时刻,卫执出了将军府后,凭借着自己的武功避开街上巡视的侍卫,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上。

    长街倒映出他孤寂的身影,被拉长的影子同他一样,也是孤零零的。

    四下寂静,卫执左右环顾,却不知道自己的去处在哪里。

    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

    巫梦生给他送信,未诉衷情,也未求救,只写了五个字,与君相决绝。

    卫执的目光随意瞟了一眼这封信,手上运功,信纸化作魇粉从他的指尖洒下。

    假的,这份信是假的。

    这都是白琏的阴谋,白琏是一个狡诈的人,也许是他哄骗了巫梦生,也许梦生是他的逼迫下写就,他依旧在某个地方等待他的援救。

    他在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些话,然后,突然惨笑了一声。

    巫梦生是怎么样的人,他难道会被白琏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吗?

    他竟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

    在卫执意识到自己中计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些预感,这一次,他真的做错了,彻彻底底地做错了。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想,他要找一个地方。

    只要找到这个地方,也许这一切都还能改变,都还来得及。

    卫执隐隐知道自己入了魔障,只是他清醒地沉醉在里面,不愿醒过来。

    那个地方有烂漫山花,有朗月明星,最重要的是,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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