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忆将军(七)
黄昏时刻, 天边的云朵成片成片地漫开,火红的霞光从云朵的交界处一圈圈蔓延开,整个大地都披上橘红的色彩。
东街人声鼎沸, 摩肩接踵,叫卖吆喝声要传出好几条街去。
卫执带着自己的亲卫疾疾赶来,全力奔跑的马儿被猛地一拉缰绳, 马蹄高高扬起。
无辜被冲撞的平民几乎看着那铁蹄要踏在自己的脸上,惊恐无措地瞪大眼睛,又见那铁蹄险险从他的耳边擦过去。
他虽没受伤,也呛了好大一口尘土。
咳咳。
卫执心中急切,且以为东街多半已经乱起来了,竟然一时在京都中纵马,好在他马技娴熟, 才将这吃痛的马儿制住。
卫执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钱袋子, 却只摸到细腻光滑的料子——他又忘了, 他穿着吉服, 平日里的佩剑饰物一概都留在了府里。
身后的下属见了, 连忙解了自己的钱袋丢给那个平民。
此时此刻, 看着一片平静的东街, 卫执拽着自己的广袖, 手心下有些粗糙的纹理是吉服上的纹饰,每一道都是意味着百年之好。
卫执心中, 突然生出一种事情失去控制的恐慌感。
他抿了唇问:“今日东街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是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出没。”
拿到钱袋子的平民掂了掂重量, 将它收进自己怀里, 笑容满面道:“官老爷们,这东街日日都是一个模样,哪里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事。”
就在此时, 一个分开寻踪的亲兵回来禀报:“将军,血迹还没有到东街就消失了。”
中计了。
卫执的手拽紧了缰绳,瞳孔收紧,调转马头朝着府邸疾驰而去。
将军府宾客还未散尽,三三两两聚在府门口指指点点些什么,马车拥堵,卫执几乎找不到空隙挤进去。
卫执翻身下马,看向宾客们望向的方向,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深,他伸手拽过一个穿着小厮服饰的人。
“里面发生了什么?”
小厮恰巧是将军府的下人,一见到他,急忙说:“将军,东院,东院起火了。”
话音未落,耳边穿来衣袍快速鼓动时的裂空声,眼前只见到虚影一晃,卫执的背影早就远去了。
东院
一波又一波人马忙慌慌提来水,一桶又一桶的水泼上去,犹如杯水车薪,水汽蒸腾转瞬即逝,火势迟迟不消。
这场火来得迅猛,桐油的味道和焦灼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噼啪火花炸开声不绝如缕,横梁上的木头被烧得卷曲发黑,挂在上方摇摇欲坠。
又是一桶水泼进去,滋——
卫执赶到,他慌忙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梦生呢,梦生在哪里?”
一堆下人如梦初醒,左顾右盼,没一个人说得出巫梦生的具体下落。
卫执劈手夺过身边人的一个水桶,哗的一声,一桶水尽数被他浇到了自己身上,作势要往里冲。
身后的亲卫伸手拦他,劝阻声不止。
“将军,公子未必就在里面啊。”
“这火势这么大,将军三思。”
然而卫执一意孤行,发了狠劲,脖子青筋暴起,几下功夫就把身边的人全都掼倒在地。
卫执冲进东院厢房,浓厚的黑烟逼得他几乎无法开口,他哑着声音喊:“梦生,你在里面吗?”
卫执既害怕听见他的声音,又担心听不见他的声音。
久久无人回应,卫执又喊了两声,后面干脆用自己的双眼一眼眼甄别过去,浓烟使他双目干涩,他只能克制着疼痛的本能,睁着双目。
身上浇的那些水已经蒸发殆尽,尽管卫执武功高强,也抵挡不住这四处飞溅的火星子,皮肉传来星星点点的灼痛感。
檐廊、耳房、厢房,卫执寻过每一处,没看见东院里有人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上似乎无孔不入的疼痛感。
院子外不停有人呼唤着卫执的名字,也有人试图进去寻找他,但火势太大,每每才到院门就被火墙拦住去路,寸步难行。
“将军,快出来吧,卫公子不在里面。”
“快,都去提水灭火,提更多水来。”
而此时,卫执绕回东院的主厢房门口,几次试图进去不得入。
只能眼睁睁看着往日温馨的小屋被烈火吞没,徒留半截残垣断壁,那些细碎的物件,承载他和巫梦生过往,他还没来得及记起来过往的那些小物件,都一并焚之一炬。
突然,他目光一凝,主厢房内,还没被火舌彻底吞噬的一片地面上,有一抹暗红。
卫执往自己的怀中探去,摸了个空,掉在那的是他的平安符。
亲兵小厮们合力将院门的火浇灭,看见的就是他飞身往火力冲的场面。
“将军!”
卫执咬紧牙关,一举冲进主厢房内,就地翻滚了一圈扑灭身上沾染的火星。
他眼中唯有那一小块暗红,重新握着护身符的那一瞬间,他空荡的内心才终于得以一丝平静。
主厢房是整个东院火势最旺的地方,卫执不四处躲避掉落的焦木,只是一时不着,仍旧被一截横木砸在背上,他闷哼一声,鼻尖准确地分辨出自己皮肉被灼烧的味道。
尽管痛觉消磨人的意志,但卫执眉目坚毅,他鹰一样的目光四处梭巡,找准一处方向一扎子突出去。
卫执离开火势覆盖范围后,笔挺的身子左右晃了晃,身边有人想要扶他,被他伸手拒绝。
卫执在火中被烟伤了嗓子,此时艰难地从嗓子里滚出几个字来:“去找人。”
亲兵应了,说早就派人去寻了,之后看见卫执的伤势,忍不住双目一热,劝着说:“将军,你的伤太严重了,先看大夫吧,不然巫公子看见了也会担心的。”
卫执知晓此时不是他纵情任性的时候,微微点头。
卫执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后背上的伤最为严重,皮肉外翻,尽是成片的水泡,未完全烧毁的衣服粘附在皮上。
就连行医多年的大夫看了这样的伤势,也不由得啧啧叹息,递了一块白布给卫执:“将军,还请你咬着这块布,接下来我要剪开你的衣服,可能会牵扯到你的伤口,且你背上的伤口太大,我还要剜去坏死的肉,虽然有麻沸散,但是可能还是要将军你自己挨着。”
卫执咬住白布,紧阖双眸,大夫在他身后剪去黏连皮肤的碎步,卫执轻轻一颤,身上很快就应激泛出绵密的细汗。
一边守卫的亲兵别过头去,不忍心看这样的场面。
烧伤可真疼啊,几乎大夫在卫执身后每一次轻轻动作,他都要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但疼痛越是明显,他的脑海就越是清明。
他不过是被火烧了一下,可梦生,却是因为他愚蠢中计就被孤身抛下,梦生必是生他的气了,才会躲着不见他,连他受伤也不愿来瞧一眼。
这么想着,他倒是自虐一般,越发要去感受每一次的疼痛。
大夫一身热汗,细细包扎好卫执的伤口之后,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再看卫执,除了最开始的轻颤,后面哪怕他活生生剜肉的时候,他都一言不发,大夫不由从心中生出一种敬佩之意。
行医多年,论刚毅,卫执算是头一份。
大夫细细交代了一番养伤的要点,又说:“将军,这段日子还请你平心静气,切勿动怒。眼睛和嗓子若是不好好保养,只怕要留下病根。”
大夫走后,在外的亲卫带进来两个人:“将军,关于公子的下落,这两个人说有话要禀告给将军。”
巫梦生的小厮被卫执压迫的目光紧盯着,两股战战,心中暗苦从前将军也没这么吓人啊,他不敢耽搁,只能结巴着将自己那天看见的事一一说出。
是白琏带走了巫梦生,且白琏与往日很不同,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卫执向后靠,唇角弯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该想到的,巫梦生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更不会轻易将他人性命视若无物。
“你信我,白琏不会有事,周国百姓不会有事,今天需要你的人不是别人,是我。”
卫执不禁反问自己,巫梦生这么说的时候,他为什么不信他呢?
是他的狂妄,是他的自大,他骄傲到愿意给巫梦生满腔爱意,却吝啬哪怕一点信任。
卫执的头疼得厉害,他一手按着额角,另一只手猛地一挥。
茶杯被狠狠地挥在窗棂上,一团茶渍溅上本来纯白无暇的窗纸,而杯身也碎成片片永远无法恢复原样的碎片。
“去,去查!”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意。
亲兵出去时,看见卫执孤身一人坐在堂中,身形寂寥,再也看不出过往的意气风发。
此时,巫梦生正在前往越国的马车上,白琏像是没长骨头一般挂在他的身上,长手揽着他,头蹭在他的颈侧,呼出一阵阵的热气。
白琏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阿兄为了躲我,能抛弃故国,真是让我心寒啊。”
“我好不容易找到阿兄,阿兄还装作不认识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找阿兄。那个院子阿兄住了很久吧,每一处都是阿兄喜欢的,我起初欢喜都是阿兄的气息,后来一想到那人总是缠着阿兄,又不欢喜了。”
末了,白琏叹息着说:“阿兄,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巫梦生忍不住反呛:“回到你身边好做一个乖乖的禁脔吗?”
白琏坚持:“阿兄误会我了,我只是想保护阿兄。”
巫梦生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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