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放下
“找人问过了，听说是最近才到城里的，他个子小，躲过了城门官兵的盘问，跟着几个大人进来的。”萧璟在自家院子里也放下了平时的身段，让侍女随便拿来张小凳子，坐在了静王妃身边，看着沈应鹤抱着小孩儿晃晃，“有人说第一次看见他还是在不久之前的小满，这孩子出来偷了个馒头，险些让老板抓着揍一顿。”
“是吗？他还有没有亲人？”沈应鹤把娃娃从怀里挖出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小孩儿没有什么重量，连沈应鹤都觉着累。他把小孩儿从头到脚又检查了一遍，还好他除了消瘦和发烧之外，身上没有受伤，更没有被人打过的痕迹。
萧璟摇了摇头，道：“江南城里很少有流浪的，为了避免纠纷，就算有我也让手下在城外安顿好，这孩子也算是幸运，能活到现在。”
秦昀川默默地蹲在了沈应鹤身边，沈应鹤已经被小孩儿分散了注意力，也忘记了还在喝他闹别扭，把小孩儿一只手放在秦昀川伸过来的手心，低头对孩子道：“还有没有认识的人？哥哥帮你找找，好不好？”
“……爹爹。”沈应鹤还以为他是说他爹还活着，回过神来才知道他是在纠正自己——不是哥哥，是爹爹。
“我不是你爹，方才也是开玩笑的，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沈应鹤无奈道，谁知道孩子看了他半天，摇了摇头：“都被大水冲走了……我跟着马车来的。”
“马车？莫非是送货的马车？”萧璟站了起来，“我去让人问问，这个月刚好有从听雪阁过来的马车，若他是跟着听雪阁的马车来的，那么他大概就是青谷镇的人。”
他匆匆离开后，静王妃叹了口气：“怕是没有什么消息了，若是还有亲人，怎么会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跑出来？”
凌儿听不懂母妃的话，想要过来找小孩儿玩，被侍女赶紧抱了起来，这孩子身上可还有风寒，可不能让凌儿染上。
“等弟弟好起来，我们再去找他玩，好不好？”静王妃从侍女手中接过凌儿，又叫人盛了汤药出来去凉着，“等会儿再给他喝。”
“一碗下去应该就能退烧了。”沈应鹤之前就把小孩儿身上洗了一遍，这会儿小孩儿只穿着一件凌儿以前穿的小衣，看上去干净不少，可还是黑瘦黑瘦的，“太阳把你晒成糖豆豆了。”
小孩儿听不懂他逗趣，只会眨巴眨巴因为瘦削而显得很大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眸子倒是清澈，见惯了人世间的恶，还能有这样一双眼睛，沈应鹤心中一颤，抬头看向秦昀川：“若是他真的没有亲人了，我想自己带着他，可以吗？”
秦昀川听到他最后一句，便知道他已经把这两天的矛盾放在了一边，可这时崔永年的话又浮上心头，秦昀川心中莫名酸涩。
他说话声音还不太好听，怕吓着这小孩儿，只好无声地点点头。
小孩儿看见他点头，竟然握住了他的手指，秦昀川和沈应鹤都是一愣，沈应鹤笑了起来，抱着小孩儿照着脸上就是一口，他这动作不像是在亲亲，反而像是要吃小孩，把凌儿和静王妃逗笑了，凌儿拍着手凑过来：“也亲凌儿一口！”
沈应鹤只好在他脸上也亲了一下，亲完之后耳朵都红了，还强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这时候萧璟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问到了。”
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些话是不该在这样的孩子面前说的，即便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也已经接受了，可就这般在他面前揭开伤疤，未免太过残忍。
萧璟对沈应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来说话，沈应鹤想也没想，把孩子往秦昀川怀里一塞，扭头和萧璟出去了。
那娃娃离了沈应鹤也不哭不闹，只是低着头不愿意看秦昀川，秦昀川知道这是为什么，毕竟不论是谁先见过了沈应鹤，都会觉得自己有些吓人。
不过还好，他儿时跟着养父在赵府干活时，也有把下人带过孩子，抱孩子的姿势也还印在脑子里，没过一会儿竟然差点把孩子哄睡着了，还是静王妃提醒了他一句：“让他来吃药，吃了药再睡。”
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被端了过来，秦昀川本来还想让人给拿小碗来分几次喝下去，谁知道这孩子竟然接过来仰头就喝了下去，快喝完时被药汁呛了嗓子，不住地咳嗽，秦昀川赶忙给他顺气拍背，喝了药没一会儿小孩儿就睡着了。
“恐怕是累着了。”凌儿也到了午睡的时候，静王妃让人把他带回了房间，又让人领着秦昀川把孩子放在了已经准备好的小房间里，就在沈应鹤房间隔壁。
沈应鹤回来时就看见秦昀川坐在床边，那小孩儿睡着了，不知不觉中想要找个东西抓着，秦昀川赶紧把自己的手指送过去。
“他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没了，前一段时间青谷镇的那场大雨带走了他的母亲。”沈应鹤转着轮椅来到他身侧，靠在了他肩膀上，“世事弄人，想来我比他还幸运些，无非就是不能走路，不仅被师父捡走，现在还有兄弟在身边。”
秦昀川握住他的手，安慰地拍拍他。
沈应鹤看着就连睡梦中都紧皱着眉头的小孩儿，紧紧地回握住秦昀川：“还有你。”
小孩儿翻了个身，松开了秦昀川的手指，两人起身为他盖好被子，沈应鹤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道：“可以告诉我了吗？”
他说着摸了摸放在胸前衣服里的那两个小本子，仿佛师父还在身边：“关于师父的那些事。”
秦昀川深深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却被沈应鹤一把捂住了嘴：“等等，我好像能猜到一些了……其实早就该猜到的，只是还没做好准备也不敢相信……”
“……我陪你，回去。”秦昀川结结巴巴道，梁广却摇了摇头：“晚了，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去，就是想要再看我一眼，然后安心地离开，这时候他估计连埋自己的坑都挖好了。他应该会留下一些东西，比如信什么的……没有交给我的话，大概是怕我会拦着他，所以最有可能会在崔先生那里。”
……
“信？没有看见，他没有交给小生。”
面对来势汹汹的沈应鹤，崔永年有些无措：“再说了小生也不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小生以为他会陪着王爷走到最后的，现在看来，怕是时间走得比他预料的要快多了。”
“他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的，先生你再找……”沈应鹤话还没说完，秦昀川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指了指他胸前，崔永年也恍然大悟：“他没有必要给小生，因为他已经交给你了。”
沈应鹤颤抖着手从衣服中掏出那两个小本子，从师父离开之后他就没有动过这两个东西，而此时，当他打开上面那本曾经在师父身上带了十几年的小本子，一封折叠起来的，没有用任何信封装的信纸掉在了他腿上。
明明只是一张纸，沈应鹤却觉得一份比天还重的重量压住了他的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动弹不得。
秦昀川替他拾起信纸：“若是，若是现在不想看，就以后再看。”
“师父没有以后了，秦昀川。”沈应鹤从他手中拿过信纸，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死寂，“我的师父，没有以后了。”
信上并没有写很多内容，鬼手把中毒的经过告诉了沈应鹤，反复告诉他自己已经把所有能试过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并且让沈应鹤不要再想办法，他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鬼手让沈应鹤不要怪罪崔永年和秦昀川，这两个人都是他们群珍重的家人，正因如此，他才选择了不告诉沈应鹤这件事。
“世间相遇皆是为了等待离别，师父也是个人，就算现在不死，以后也终究有一天会离开你。”
沈应鹤看到这句话，手指动了动，秦昀川立刻把手递了上去，两手交握时，沈应鹤在心中反驳了鬼手信上所言——相遇并不一定要离别。
“师父回去守着冬青和你师娘了，有空回来看看，记得给师父捎点烧鸡，不要山下村头那家，有麻椒，不好吃。”
沈应鹤勾起唇角，轻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崔永年刚想劝他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不想沈应鹤突然伸手抱住了秦昀川的腰，哭得那叫一个放肆。
秦昀川手还没放到他肩膀上，就被他的哭嚎震得停住了手。
“村头做烧鸡那家早就搬走了！！你想吃也吃不到了！”沈应鹤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大吼，“记性不好还想吃烧鸡！！师娘都不给你做！！”
秦昀川：“……”
看来是可以放下了。
“要回去一趟吗？”崔永年起身拍拍衣服，“小生这就要走了，可以替王爷转告他，估计他还没那么快死。”
秦昀川正想说先生说话太毒了，就听沈应鹤吸吸鼻子，埋在他的肚子上，闷声闷气道：“……会给他带烧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