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眼神
“万幸,应该只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身上并没有起水泡。”梁广给沈应鹤换了身衣服,让他躺下休息,这才出门安慰正在埋头给沈应鹤熬药的徐栀,“不要太担心。”
都说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当真是如山倒。沈应鹤接连忙了七八天,看诊配药,甚至夜间巡视也是自己亲自上阵,凭他那副小身板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得上不错了,万中之幸是他仅仅是烧得厉害些,并没有染疫。
“嗯,太医院的人都已经休息了,说是这里情况控制住了,明日他们就要回去了。”徐栀吸吸鼻子,嘴一撇又要哭起来,“明明都已经在变好了,他怎么又倒下了?”
梁广没怎么安慰过女孩子,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端了盆冷水进去:“我去给他额头上放块毛巾,你记得回一趟药庐把剩下的几包药带过来,我看看明日能不能让太医来给他看看。”
徐栀点点头,把乌黑的药汁盛出来在一边晾着,她跟着沈应鹤学了这么些日子,却对眼前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让沈应鹤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沈应鹤可是他们的大恩人啊。
她跟着拉粮食的大叔的牛车回了药庐,药庐自从爹爹走了之后就只有她一个人,最近也经常是随便找个地方睡,有两天没回来了,不少地方都积了灰尘。
徐栀心里掠过一阵悲凉,又安慰自己现在已经在好起来了。她将桌子擦了一遍,按着药方把几帖药配好,想起来沈应鹤这两天有些咳嗽,想起来爹爹之前配过一个土方子,治咳嗽很有用,虽然比不上太医院的开的方子,总要试试。
她踮着脚爬上取药的梯子,有一味药放在最高层的柜子里,她怎么够也够不到,就在这时,安静得能听见细针落地声音的药庐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徐栀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
她不敢回头去看,只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现在已经是深夜,大家都已经睡了,还会有什么人出来呢?
脚步声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一个陌生低沉的男声骤然在空寂的药庐里响起:“你在做什么?”
徐栀不认得这个声音,但只要来的是人不是鬼就行,她鼓起勇气扭头去看,谁知脚下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来,吓得她连尖叫都没叫出来。
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步越了过来,伸手稳住了即将倒下来的梯子,徐栀心有余悸道:“多谢,那个……我先下来。”
徐栀谨慎地从梯子上爬下来,这才认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沈应鹤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后来又不告而别的男人:“是你?”
“我们见过一面。”秦昀川找出火折子点亮药庐里的蜡烛,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路过药庐听见有动静我才进来看看的,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秦昀川是好不容易抽了时间连夜赶过来的,为了不引人注意,甚至连马也没骑,一路用轻功飞过来的——他来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沈应鹤,用崔永年的话来说就是“明明是你不在理,还这么长时间不去露一面”。
说他是愧疚也好,单纯想沈应鹤了也好,他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躲着崔永年跑出来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着崔永年,总之不管如何听上去都很没面子。
“我来拿药,给小谷主拿的。”她听梁广和陈新他们都管沈应鹤叫小谷主,沈应鹤又不许她拜师,她也就跟着一块叫了,“方才他发烧,烧晕过去了,现在梁大哥正在守着他……啊!”
秦昀川这才发现自己听得心惊,不知不觉抓住了徐栀的肩膀,赶忙把人松开:“你说什么?他病了?是疫病吗?”
徐栀被他捏得生疼,又不敢哭:“不是疫病,疫病已经快好了,梁大哥说他就是风寒发热。”
夜间冷风穿过药庐吹过,秦昀川背后一阵冷汗,被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徐栀往后缩了缩:“可是我药还没拿完。”
“还有哪些?我来拿。”
徐栀看他眼神焦急诚恳,看出来他是真的担心沈应鹤,便放心些许:“最上面。”
梁广正守在沈应鹤床边,手边的一盆水已经换过一遍了,沈应鹤额头还是那么烫,虽说身上也在出汗是好事,但这样烧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把人烧坏。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找位太医过来,可那几个太医看上去年纪比他爷爷都大,他还真不知道大晚上的那群家伙能不能看清楚,正当他起身换今晚不知道第几回毛巾的时候,屋子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盟主?!你怎么来了?”梁广瞪大了眼睛,看着秦昀川绕过他径直走到沈应鹤身边,“是有什么急事吗?”
秦昀川看着烧得人事不省的沈应鹤,心里猛地一跳——他瘦了好大一圈,本来脸就小,此时看上去更显清瘦了。
“他怎么样?”秦昀川声音沙哑,蹲在了沈应鹤床边,伸手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触碰之处只觉得如同火炉一般,沈应鹤现在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梁广道:“灌了药下去,没什么用。”
“太医还没走?”
“没走,不过都歇下了,小谷主是突然晕过去的,我不知道……哎,盟主!盟主!”梁广话还没说完,秦昀川已经跑了出去,转瞬之间又回来了,只不过手上多了个起夜被抓住的太医。
老太医年事已高,被放下来时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徐栀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这秦昀川到了半路也不知道是嫌弃她跑得慢还是把她忘了,她一个人跑过来的,这会儿看见太医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太医爷爷,小谷主他发烧了,您……您给他看看……”
……
一夜过去,沈应鹤烧得终于没有那么厉害了,徐栀打着瞌睡看着老太医吩咐的汤药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鼓起精神打了个哈欠:“药好了。”
梁广闻言过来盛药,另一头沈应鹤身上又换了一套衣服,只留下了中衣,经过一夜的努力,他脸上总算有了些正常的血色,呼吸也没有之前那样粗重,只是人还没醒。
“盟主,你来喂吧。”梁广把老中医送上回程的马车,回来时药也凉得差不多,他把药递给秦昀川,示意他把沈应鹤扶起来喂。
“他是怎么病倒的?”一碗药灌下去,沈应鹤只是小声咳嗽几声,连眼睛都没睁一下,秦昀川将他放回床上,给他掖好被子,沉声问道,“怎么会病得这么厉害?”
梁广第一次用看笨蛋的目光看着自家盟主,明明做其他事情都很明白,人又有责任感,也很靠谱,怎么偏偏一碰上沈应鹤,就好像缺了一半心眼:“太医只来帮了两天忙,前几日一直是小谷主自己忙里忙外,我们也只能打打下手,连着忙了好些日子,就算是牛,几天吃不下东西也是挺不住的。”
“青谷镇白天热晚上冷,小谷主总是吃不下饭,就连茶水也很少喝。”徐栀进来端水盆,听他们说话忍不住插了句嘴,“街坊们都变着花样给他送吃的,可他就是吃不下。”
“盟主,你那天为何突然不告而别?”梁广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觉得他病倒和这事儿也脱不开关系,是盟里出事吗?”
秦昀川一顿,怎么也说不出是他在闹情绪,在面子和沈应鹤之间做选择的话,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听完他的话,梁广陷入了沉默,徐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他……你怎么会认为,怎么会这样认为……”
两个才见面的人,又是在那种情况下,这个人是怎么想到那种地方去的?
秦昀川低着头,也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简直是昏了头。
“你究竟是把小谷主当弟弟看,还是把他当作了其他什么人?”
“我这是……在嫉妒吗?”
那日和崔永年的谈话又涌上心头,秦昀川看着沉睡的沈应鹤,第一次在心里正视这个问题——他到底,是怎么看待沈应鹤?
如果只是把他当弟弟,就算沈应鹤真的对徐栀有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他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何况现在他们也都搞清楚了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这究竟要怎么才能想通?他自认对沈应鹤是不抱着其他感情的,可他们之间无亲无故,秦昀川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为了一句承诺,花上好几个时辰大半夜不睡觉,就为了看他一眼。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赵子命,那么现在的他对沈应鹤会是那种感情吗?
梁广正词穷,和徐栀大眼瞪小眼,忽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看过去就见秦昀川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可响。
“盟主你这是做什么?”梁广简直惊呆,可秦昀川就好像听不见他说话,任由他在身边蹦来蹦去,心里想,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将沈应鹤放在那种感情中去看待?!
梁广见他不说话,急得低头去看秦昀川,谁知只看了一眼,就惊得他退了两步。
秦昀川看向沈应鹤的眼神,那种时有时无的,可怕的占有欲,已经丝毫不加掩饰,可这个人还在自欺欺人般反省着什么。
这真的是看兄弟的眼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