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入世
秦昀川是在半路和萧云汇合的,两人到达浮溪谷时已经是深夜,即便是快马,赶过来也是要花时间的。
深夜时雨已经下得很小了,虫鸣声此起彼伏,几只乌鸦从树梢飞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这里嗅到了血腥味,很快便因为来人的动静散去了。
梁广一直等在门口,见秦昀川来了才终于放松些许:“盟主,你终于来了。”
“他人呢?”秦昀川绕过他,带着萧云靳往里面走,可才走到一半,就看见了被梁广挪出来的一具白骨,“这是……”
“不清楚,除了这个还有一滩血水,怪吓人的,我没敢碰,但我在血水里发现了仇不郁的指环。”梁广有些踟蹰,“这不会就是仇不郁吧?”
萧云靳才不管什么仇不郁,他现在满心念叨着的只有沈应鹤:“他人在哪里?”
梁广伸手指了指偏房,萧云靳立刻就走了进去,秦昀川正想跟上,却被梁广拉住了:“盟主,他已经在里面呆了好长时间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得去看看才知道,你把这里都收拾好,包括外面的痕迹。”秦昀川努力舒缓着自己的心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吓人——他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定然是怒不可遏和难以忍受事情已经发生的表情,若是就这样进去肯定会吓到沈应鹤,“对了,冬青……呢?”
梁广叹了口气:“和公子呆在一起呢。”
秦昀川点点头,没有多问,现在谁多问一句,谁心里都不好受。
偏房的烛火亮着两盏,沈应鹤已经被梁广收拾干净,冬青也是,两人都换上了干净衣服——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沈应鹤是不能让梁广这样的“陌生人”进来的,但到了那种时候,沈应鹤已经管不上谁是谁了,他迫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
“小琅。”萧云靳走进来的时候,沈应鹤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冬青的尸体就停在一边,边上有一床不是很整齐的被子,看得出来有人曾经试图给冬青盖上被子,很快又放弃了。
沈应鹤没有理会他,眼神牢牢地钉在书页上,萧云靳默不作声凑过去看,却见他在看一本教人如何制作尸傀的艰涩古书,萧云靳心下一顿:“你真的想让冬青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吗?”
沈应鹤瞳孔一缩:“……我不知道,我,我只想让他活过来。”可是师父从来没有教过他该怎么起死回生,也许他早就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否则师娘墓碑边的竹子也不会长这么高了。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小琅,你看着我。”萧云靳把他的肩膀揽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冬青不会想要变成这样,他也不想看到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不是一直说着要保护你吗?他做到了,他会为此感到骄傲的。”
沈应鹤喉头涌上一阵苦涩,眼泪像是锁不住的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嗯,我替他报仇了。”
“做得好,来,六哥抱。”萧云靳把他抱进怀里,沈应鹤终于不再忍耐,放肆地哭了出来。
秦昀川就是在这时走进来的,他向来知道,人在极度伤心绝望时哭起来是不会太好看的,沈应鹤也是一样。
沈应鹤将自己最脆弱无力地一面展现在了哥哥面前,同样也映在了秦昀川的眼中。
“不看这书了,好吗?”萧云靳把书从他身边拿走,递给了身后的秦昀川,哭了小半天,沈应鹤也哭累了:“把他葬在师娘的墓边。”
“好,你睡会儿。”萧云靳让他躺在偏房的榻上,待他闭上眼睛后才和秦昀川一起离开。
秦昀川和萧云靳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一个武林盟主,一个九龙天子,一人一把铁锹,淋着大雨在后山将冬青好好地葬了进去。
萧云靳没有给冬青立墓碑,在北辰,还未成年的孩子是不能立墓碑的,秦昀川便将几颗种子种在了墓前。
“那是什么?”萧云靳问他。
秦昀川用双手将一捧混着雨水的泥土盖在种子上:“冬青的种子,之前冬青托我替他寻来这些,说是从来没有在山上见过冬青,也想让他家小谷主看一看。”
萧云靳不再言语,两个男人在后山就这么淋着雨,许久没有动作。
凌晨时分,一夜未眠的秦昀川终于从外面回来,这个时候萧云靳已经靠在沈应鹤身边睡着了,秦昀川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沈应鹤还醒着。
他并没有说话,他知道,沈应鹤察觉到他进来了。
“……下山吧。”许久之后,秦昀川轻轻道,“你对他们越排斥,只会对他们了解地更少,也许这次不会是唯一一次。”
沈应鹤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他知道秦昀川说的是实话,他早就知道,这么多年也只是因为师父的话,他才会一直留在浮溪谷,或者是躲在浮溪谷。
如果没有师父在他身上炼了那么多剧毒,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他选择了催动毒素,他早就被仇不郁掐死了,
也许冬青想错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值得保护的人,他说不定只是一个胆小鬼。
一个不敢踏入世俗的懦夫。
“……我能去哪里?”沈应鹤闭上了眼睛,心中有些凉意,“我哪里也去不了。”
“我带着你,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秦昀川轻声道,“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若是想冬青了,我便陪你回来看他。”
秦昀川也不急,两人听着外头晨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和梁广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都没有说话。
直到天边雨停后的第一抹阳光落在了沈应鹤手上,秦昀川才听见低低的,带着抽泣声的一句应答。
“嗯。”
……
“赵公子,我们盟主今天也没有回来,还请回吧。”崔永年站在武林盟大门口,对着已经接连来了好几天的赵子命道,“您这一趟一趟地往咱们这儿跑,难不成是看上了哪位姑娘?若是真有此事,小生说不定能为你们牵牵线,虽说赵公子已经订亲,要是我们这边的姑娘愿意,当个妾也不是不行……”
“没有这回事。”赵子命每天来看见的都是崔永年这张堆满假笑的脸,“昨日不是传了消息回来,说他已经快到了吗?”
“小生倒是不知道,武林盟的消息怎么就传到赵公子府上了?”崔永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子命,直把赵子命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可是听说过,这崔永年看上去一副病躯,手上可是有不少人命。
赵子命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几句便急匆匆离开了,他走之后,陶渊便从崔永年身后走了出来:“那便是赵家世子?”
“没错,丞相怀疑的就是这个人。”崔永年让人把门关上,带着陶渊往回走,“小生已经派人去查他的书信来往了,虽说如此,我们小小一个武林盟,也是撼动不了有官职在身的赵家的。”
“如果事情调查清楚,赵家世子与西蛮叛贼有联系,光是欺君罔上,通敌卖国这个罪名就够赵家流放了。”
“虽说我们盟主不在,小生也大概能替他答应丞相的提议,武林盟本就无意与朝廷作对。”崔永年听出陶渊话中有话,这个年纪轻轻却满腹经纶的丞相不是个好惹的主子,不过他说的也的确是真话,“另外竹山村那边由我们接管真的好吗?”
“我听秦盟主说过竹山村的来龙去脉了,如今那里已经是一座荒村,用来给武林盟作临时据点最好不过。”陶渊道,“若是以后能达成合作,我们也会亲自在落梅城为武林盟设立据点,崔先生你看如何?”
崔永年心想你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如何:“小生在这里先替盟主谢过丞相。”
赵子命回去之后对着那个虽说还没成亲却已经住进他家里的未婚妻子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自己和自己赌气出来闲逛,走着走着竟然又到了武林盟附近,一想到崔永年的敷衍和秦昀川的不告而别,心里就是一阵闷气,再想到最近催得紧的书信,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这秦昀川!莫不是让狐狸精勾了去!”他气鼓鼓地对着武林盟的外墙上踢了两脚,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武林盟的号角声,这号角是只有盟主回来的时候才会吹的。
赵子命惊喜地朝正门处跑了过去,果然看见崔永年正带人在门口守着,他身后一个温润如玉清贫书生打扮的年轻男人正和崔永年在说话,赵子命心想难不成那就是狐狸精?
“吁——!!”
烈马落蹄,朔风卷尘,来人正是秦昀川,只不过他身后还跟着一匹黑马。赵子命的目光在秦昀川出现时就勾在了他身上,谁知竟然看着秦昀川翻身下马,从黑马上接下来一个比起那书生面容更加精致,只是气质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瘦少年。
“接好,别摔着。”陶渊几步上前来,还没看清沈应鹤,就被萧云靳抱进了怀里。
沈应鹤被秦昀川从马上抱下来,一看见那威武大门前一堆人,竟然有些退缩:“要么我还是回浮溪谷吧……哎!”
秦昀川一手从他膝下穿过,沈应鹤怕掉下去只好抱紧了他的脖子,就听不远处高墙上有人底气十足道:“恭迎盟主回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