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难却
chapter34
最后还是跟沈灼一起去吃了午餐。
出办公室，恰巧遇到从另一边大办公间出来的秘书和助理们，看起来同样正准备外出用餐，同事间放松地轻声交谈。
只是那阵轻声说话声，在见到沈灼后，立刻中止。几个秘书助理停步收敛起轻浮，肃容向沈灼问好，待他先行。
沈灼对他们淡笑点了下头。
苏半棠就跟在他身后，走在严肃而陌生的走廊，一干秘书们的目光中。
在这样的环境，她又不由有些微微紧绷。
她还看到了曾经与她热络过的赵安娜赵秘书。然而还没来得及与赵安娜目光相接打个招呼，沈灼已经迈出长腿向前，她只能跟上。留下一众在后面对两人投去各异视线的下属们。
下楼时搭乘的电梯应该是沈灼专用，与苏半棠来时乘坐的不同。再然后到车库，沈灼的固定停车位，那辆熟悉的他平时时常自驾的宾利。
路上，沈灼随口问了几句苏半棠近况，问她最近工作怎样，悦声的项目进展还顺利么，上次他去她家她外婆有没有说什么。
苏半棠坐在副驾，平平无奇一一应答。
答完，很想就这样反问回去，那你呢？你最近怎样，我们没有联系的这一个多月，你过得还好么，工作忙吗，你妹妹又是什么情况？
话在舌尖绕了好几圈，没能问出口。总是话到嘴边，又觉得算了吧有什么好问。问出来显得自己很急切很关心他似的，不知道又要被他怎么想。
中柏酒店在金融区附近，距沈灼公司不远，苏半棠与他在酒店二楼的中餐厅用了午饭。
沈灼之前说不会耽搁很久，果然也只点了简餐。
他在饭桌上话不多，完美秉持着食不言的修养，但苏半棠几口菜下去，却还是没压住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
“沈总，我今天去了我表弟学校。他好像跟你妹妹打了架。”她酝酿了一会，以此开头。
“嗯。”沈灼不疾不徐放下手中银筷，抿了口柠檬水，“程译有跟我说过。只是中学生间的一点小矛盾，不用放在心上。”
“不……我觉得还是要再替我表弟道个歉。对不起啊。我表弟就是脾气性格不好，我回去会再教训他的。”
“没关系。”沈灼放下玻璃杯，笑了笑，“你表弟能考到附中也很厉害。”
苏半棠摇摇头，“他也就那样吧。就是没想到，你妹妹跟他在一个学校上学，太巧了。”
“太巧了……”她转开视线，看着杯中那扇摇摆的柠檬片，觉得此刻心也跟那片柠檬似的，在水中起伏。过了几秒，终于把话题绕上来，“……原来你还有个妹妹。我一开始知道的时候都惊讶了半天。”
沈灼笑，“是啊，好巧。”
却是语调平稳，没有过多惊讶。
他确实并不惊讶。
对于苏半棠表弟与他妹妹同校这事，他早几月便知晓。那时他还在住院，苏半棠时常去医院看他，好几次提起过她的表弟与外婆，也说到过她表弟学校。
他当时无心，对她所谈及的内容并没多少在意；当然，当时也完全没料到，他与她竟然时至今日还有着交集，还在交往。
沈灼说：“你今天见到沈憾了？没为难你吧，她脾气也挺臭的。”
苏半棠抬眼看向沈灼，摇头，“是吗？我觉得还好。”她甚至都没跟沈憾说过话。
只是，“她是你堂妹还是表妹？名字挺特别的。你以前好像和我说过，你亲戚家有个青春期的小孩，是不是说的就是她？”
沈灼听言，未答她那几个问题，只笑，“我那么久之前说的话，你到现在都还记得啊？”
“……”苏半棠心里一窘，移开目光，面上佯装无事，“我记性好不行么。”
沈灼笑出声，“行，行，知道了。你记性最好。先吃饭，菜要冷了。”
他重新拾筷，关于家庭亲戚的话题，却就这么被他轻轻带了过去。
“……哦。”苏半棠点点头。
被这么一打岔，她也没再追问下去了。
-
用完餐，沈灼如约开车送苏半棠去公司。
两人间的氛围似乎终于在一顿餐饭后破了冰，一路上有聊有笑的。
大概照顾她怕被同事看到的心情，沈灼把车停在了与苏半棠公司大厦隔了条大街的单行道上，行人不多，冬天午后的日光零落晒在路面。
临行，苏半棠解开副驾安全带，将搭在膝盖的驼色围巾重新给自己系上。围巾很长很大，一下两下绕着纤细的脖子，长发一同被束在里边，拨开发丝，最后才露出那张白皙清冷的脸。
沈灼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半棠系围巾。
淡色阳光透窗而入，把她脸蛋上的细小绒毛都映得清楚。她偏着脑袋整理自己被围巾束住的头发，颊边那道许久之前车祸留下的疤痕若隐若现。
伤疤已经很淡了，却仿佛要向人昭示曾经发生过什么一般，几个月以来一直没能消褪，仿佛要永远停驻在她脸上。
察觉到他目光，苏半棠停下手中动作，侧脸朝他看来。
乌黑深秀的一双眼，脸上不做表情时看起来有些疏离，秀气的下巴隐在围巾中，腮旁就横亘着那道疤，浅粉色一截，半指长，形状像新月。
沈灼无端想到旧电影里背着长剑清冷桀骜的小侠女。嗯，配上她偶尔凶巴巴的性格就更像了。
他心里一动，抬手，抚上了苏半棠伤疤那一侧的脸颊。
苏半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脑袋下意识往后仰。
只是下一秒她又主动止住动作，任由沈灼温暖的指腹在她脸庞肌肤上轻柔抚摸。她感到自己脊背好似有些战栗。
男人手指来回摩挲那道淡粉色的新月疤痕，他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眼。
时间就定格在了这一刻。
苏半棠没有动。然后耳畔忽听沈灼的声音：
“你要不要考虑搬家？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看过环境，你们住在那里不太方便。”
搬家？
“……”苏半棠立刻从恍惚里回神。
她没作声，只一言不发转过头，低头整理衣领，接着又取过背包。
沈灼见她情状，无声笑了笑，顺手帮她理了理侧边头发，也没再提搬家不搬家的了，只对她道：“待会过马路小心。”
苏半棠点点头，单肩背上包，言语不多，“嗯。”
“有事电话微信联系。”
“好。”
她拎起鞋盒纸袋，沉默打开车门，将要下车，却连句再见都欠奉。
还在生闷气呢。
沈灼无奈，长臂一伸，一把扯住苏半棠袖子，“小棠。”
苏半棠转过身。
沈灼看着她，“刚刚抱歉。”
苏半棠一愣。
她知道他在抱歉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会为此道歉。
她克制住心中泛起的那阵波澜，克制着不让自己做出多余的表情，点点头，高冷回应，“哦。”
沈灼却还扯着她袖管不放。
“小棠……”他冲她笑，有点无赖的样子。
“……”苏半棠看着他那张英俊的脸，抿唇忍了忍。终于还是没绷住，对他没好气地笑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笑着瞪他一眼，“那我先走了。拜拜！”
她下车，步伐都变得轻快。
-
这天之后的后一天，苏半棠与沈灼又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餐。
后一天的再后一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新年前夜。
苏半棠公司从下午开始就一副放假过节氛围。苏半棠把日常琐事办完，回复完工作微信和邮件，和同事踩点离开。
跨年夜裴航跟他同学约好了出去玩，苏半棠也与沈灼有约。
她回家安顿好外婆，换了衣服化了妆，再出来时，沈灼的车已经到了她小区附近。
时至入夜，晚星隐约。
她拢着围巾上车，随后沈灼载她去了静海路的joelrobuchon吃饭。
餐厅新年夜准备了特别菜单，两人一起慢悠悠用过晚餐，坐在窗边望着夜景漫无目的地聊今晚的菜色聊工作假期聊最近要上的电影聊哪里是欣赏跨年烟花的最佳位置。
不久，沈灼接到催促电话，苏半棠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江禹川的声音，而后两人离席。
这是这个年度的最后一日，冬夜的街头巷尾依旧密密行行着往来人潮，每个人揣着自己的故事，面上各自欢喜。
夜间灯光秀已然开始，煌煌灯火映照旧时租界建筑，十里洋场，繁花一片。玻璃橱窗折射着光，江滩对岸的地标高楼在霓虹夜幕里伫立。
十几分钟后，苏半棠随沈灼到了同商圈的一家夜店。夜店坐落在这样的繁华地带，入口却不怎么起眼。
进去后是后现代风的设计，黑漆麻乌的主色调，有个能看江景的半露天舞池，dj吵吵嚷嚷的，好像在搞什么跨年主题派对活动，鬼佬网红群魔乱舞。
服务生带沈灼苏半棠去二楼vip包厢，没等推门，江禹川已经接到电话率先迎了出来。
他看起来挺有些高兴，“喔唷灼哥，你个大忙人，来这么晚！快，三缺一，牌局都搭好了，就等你！”说完转头继续热络招呼苏半棠，“棠棠今晚也放开玩，难得朋友们都在！”
包厢里头听起来很热闹，但没外面那么吵。场地宽敞，带一个露台，一部分人坐在黑色沙发喝酒唱歌，男男女女，气氛轻松。
这堆人里有一半苏半棠曾经见过，还有一半却是陌生。沈灼和她与这些人打过招呼，简单认了人，有个唱嗨了在麦克风里大喊，“灼哥今天迟到了，是不是该先自罚三杯！”
旁边有人一齐起哄，“让棠棠代劳也可以！”
沈灼笑笑，“一杯吧。”
都这么说了，也没人再不识好歹瞎闹。他卸下外套，走过去，立刻有人递出一只干净杯盏为他倒酒。
苏半棠这时候注意到好像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回望过去，发现是坐在沙发对角的三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好像是他们圈子里的朋友发小，坐中间那位尤其温柔漂亮，见苏半棠看过来，冲她和善地笑了下。
苏半棠没再像过去那样去想一些有的没的会不会与她们格格不入之类的了。
她只也对她们微微笑了笑，随后跟沈灼来到另一边牌桌。
四方桌上果然已经堆好了麻将局，灯下烟草缭绕，桌边坐着苏半棠曾经见过的周嘉恒与陆先望。
“哟，财神终于来了。”周嘉恒打趣。他身边坐着位穿吊带走纯欲风的女伴，仰着小脸问“为什么叫沈总财神呀”，周嘉恒但笑不语。
陆先望放下手边酒杯，也笑，“阿灼，我开年的第一辆新车就靠你今晚发挥了。”
沈灼落座，笑得无所谓，“好啊。”
三人再加一个江禹川，便凑齐一桌麻将。苏半棠解了围巾大衣坐在沈灼身边看他玩牌，看着看着好像就明白了为什么叫沈灼财神。
沈灼出牌好像总是很随意的，输多赢少，她也看不明白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麻将水平欠缺。
“哥，认真点啊！棠棠在边上都快看不下去心急死啦。”江禹川打出一张八条。
沈灼转头问苏半棠，“心急么？”
苏半棠盯着牌面，实话实说，“有点。”
沈灼“嗯”了一下，转回去继续麻将，只是接下去形势很快便在他手中扭转过来。
江禹川“咦”了声，不信邪，接着连续两局，却还是被沈灼花式胡牌。
苏半棠发现沈灼好像真的只是把它当作一种玩乐，想输就随便输，想赢就随便赢两下，整个人就一不在乎钱的气质。大概因为金钱已经浸在了他骨子里……她也说不清。
麻将机洗牌，沈灼看向苏半棠，“满意了？”
苏半棠心尖像被只手扯了一下，乱跳，嘴上却说，“还行。”
“不然你来试试？”
“我替你的位置？”
“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桌上其余几人向两人投去视线。周嘉恒看看沈灼与苏半棠，又看看坐在那边沙发的某个年轻女孩，眼中颇有些意味深长。
苏半棠没注意到周嘉恒的目光，只觉得扭扭捏捏没什么意思，便答应下来，与沈灼换了座位，自己上阵搓麻。
她玩得少，牌技水平其实很一般，但好像她上场后其他人都让着她还是怎么样，居然屡屡得胜。
正有一搭没一搭算着牌，坐她左手边的江禹川点了根烟，开始吞云吐雾。烟草雾气正对着苏半棠，她一呼吸，鼻腔直接呛到，禁不住“咳、咳”起来。
所有人聚焦牌局，都并未怎么在意这声咳嗽，冷不防江禹川肩头被拍了一下。
沈灼捏着杯回来，正站在他边上，居高临下，“小川，把烟灭掉吧。”
江禹川愣住，过几秒反应过来，看一眼苏半棠，恍然笑起来，“没问题！都听哥的。”
苏半棠看向沈灼，与他对视一瞬，见他深色眸中似有笑意。她忽觉一阵奇异的羞赧，又把头撇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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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打两局便已临近十二点。苏半棠他们结束了牌局，坐回沙发。
江禹川今晚输得多，喝得多，话也多，唠唠叨叨一通废话，完了还去抢麦唱歌。
沈灼似乎和周嘉恒关系更近一点，坐在一起喝酒闲谈，周嘉恒的小女伴依偎在他身边，偶尔插两句话。
苏半棠坐在边上刷了刷朋友圈，又安静听他们聊了会，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这个场子的洗手间设在包厢外，苏半棠离开室内沿走廊指示去到女卫，却在洗完手整理完仪容将要出来时，听到门口传来交谈语声，年轻女人们的声音。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沈灼今天带来的那个女生叫苏什么来着？”
“苏半棠啦。我上次在moonwalker就见沈哥带过她。”
“哦哦哦，我今天第一次见。她是老沈女朋友么？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啊，我感觉她……不是我讲哦，一点都不像沈灼会喜欢的那类人，跟梁舒云差得也太远了。”
“谁晓得。亏梁舒云前两天刚回国，今天就巴巴跑来聚会，不就是为了见沈哥。结果，喔唷好，他带了个新人过来。”
“哈哈，要死来，我都要替梁舒云意难平了。不过她不是老早就跟沈灼分手了嘛，好多年前了吧，当初他们两个一起在美国上高中谈的，还是梁云舒先甩的人。”
“拉倒吧，梁云舒都没跟你讲过真话啊？沈哥甩的她，照顾梁姐面子才对外那么说的。所以梁云舒就是忘不了沈哥啊，这么多年都没办法moveon。”
“唉，老沈今天看到梁云舒，脸色都不带改一下的，打了个招呼就跟新欢在一起了。而且这个新欢也太那个了，朴素过头了，沈灼对女的一直都很大方的，她搞成这样干嘛呢。”
“可能就是故意这样吸引人的吧！她家里条件应该不太好，上次我在moonwalker看到她就觉得……嗯一言难尽……然后她好像还在个小私企上班。”
“哎，算了，反正她要真跟沈灼谈那也就谈一段时间，两个人又不可能最后走到一起去咯。”
“也对也对。我听说沈姨也快回国了。”
“嘶，等等，沈姨要回国了？那我们不得去机场铺红毯送凤辇给她排面啊？哈哈哈哈哈！”
……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苏半棠这才从洗手间里出来。
明明已经洗过手，她仍旧把手放到感应水龙头下，一遍一遍在水下机械地搓着，目光呆呆地定在某一点。
许久，才收回手，走回包厢。她不着痕迹向所有人扫了圈，想着谁是刚刚她们提到的“梁云舒”，未果。或许是刚刚那个漂亮女人？
露台陆陆续续多了些人，一边坐在吧台说笑，一边等待跨年时的烟花表演。
苏半棠看向沈灼，他靠在沙发揉着额角，大概喝得有点多。感觉到她目光，他看过来，用眼神询问。
苏半棠手指指露台，表示自己要去看烟花。
夜店地处江湾边三十二层，露台视野极好，一眼望到远处江畔的地标三件套。周边高楼鳞次栉比，而这一侧外滩如织的明灯，同样尽收眼底。
就是风大。
十二月深冬的天，苏半棠穿着毛衣在露台待了几秒就被冷回来，匆匆抓了挂在衣架的羽绒服外套披在身上，又捞过围巾。
外边已经在倒计时了，能听到下面游客们和舞池宾客兴奋的喊：“9——8——7——”
苏半棠加快脚步，偏偏沈灼这时候还过来捣乱，一把拉住她胳膊，说：“外面冷，你围巾借我用一用。”
话毕，直接扯过苏半棠围巾的另一端，绕在自己脖颈，与她共同缠上同一条围巾。
苏半棠觉得别扭，想把围巾取下全都给沈灼，又听倒计时已经在喊：“……3——2——”
“——1！”的欢声落下。
苏半棠站在落地玻璃门边，抓着围巾扭头向外。
“新年快乐”的声浪里，几十发烟花轰然升空，在夜空里向上，向上。最后“啪”地一下，绽开。
金色的，一缕一缕。
苏半棠望着漫天的光。
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沈灼从夜空收回目光，看看苏半棠的侧颜，又看看将二人相连的围巾。
他低声笑了下，“小棠。”
“嗯？”
“新年快乐。”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苏半棠面庞。
苏半棠终于把目光从天空转到沈灼，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沈灼已经揽过她的肩膀，带她去了室外，靠坐在一张桌前。
零点的城市，空气是冷的，氛围却沸腾。
烟花秀还在继续，将天与地与亲密的人们照亮。
露台上有人注意到拥着苏半棠的沈灼、以及两人共用的围巾。
苏半棠不习惯在别人面前与沈灼过分亲昵，想分开，沈灼却将她拥得更近了些。
他头靠在她肩，再一次揉了揉额角，口中呢喃，“小棠，我头疼。你让我抱一下。”
苏半棠心软了。
她垂眼看着沈灼，烟火明灭中男人的眉眼嘴唇侧颜，仿佛一个模糊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