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难却
chapter35
二零一八年零时零分,盛大烟花之下,有人欢笑,有人仰望,有人用手机拍江畔的庆祝人潮。
男人的重量压在肩膀,带一丝浅薄酒气,苏半棠和他靠在一起。
她抬手摸摸方才被他吻过的脸颊。
然后在喧嚷,在声声欢悦中转过头,回望天空,说:“沈灼,你也新年快乐。”
声音不高,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应该是听到了吧,因为几秒后,她仿佛模糊地听到他回了一声“嗯。”,模糊到近乎缱绻。
可就是这一声客观来说不够清晰的回应,最终叫她抛下了当前盘绕在心的所有顾虑。
她歪过上身,往沈灼那侧靠了靠,与他依偎成一个相连的人影。
便有一双双眼睛在或隐秘或直白地看向苏半棠与沈灼。有好事的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交流彼此心中的惊讶,再窥一眼梁舒云——
看得出来,沈灼应当挺满意他身边这位新人,甚至竟能与她亲密到如此地步,也不知梁舒云此刻作何感想。
苏半棠却没有在意别人目光了。沈灼更没在意。
他在金色烟花里发笑,“小棠,你说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像不像在相互取暖?”
苏半棠吸吸鼻子,“哪里像。”
沈灼往地上两人的影子点点下巴,“我觉得像。”
说着,单手已经从裤兜摸出手机,往地板上那灯火下的双人交影按下快门。
暖色星灯烟火照耀,木地板上一团深色的人影,能瞧出男与女的轮廓,紧密相连着。是她与他。
苏半棠新奇地盯着看。
“发给你了。”沈灼说。
几秒后,苏半棠手机微信收到沈灼刚拍的照片。
她拿出来看了眼相片,压下嘴角忍不住弯出的笑意,很快又把手机揣回衣兜。
可心里那阵快要溢出来的满足却快要压不住了,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似不解风情地问沈灼:“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沈灼也故意回:“冷。”
苏半棠点点头,望向夜空说:“哦。”
“‘哦’?没了?”
“没了。”
“真的没了?”
“……那,你下次多穿点?”
“小没良心。”
苏半棠哼笑,眼睛弯起来。
沈灼也笑。他与她一同望着天上火树银花,手里头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脖上围巾。
前几天他在车上看到苏半棠一板一眼系这围巾,当时就对她这宝贝东西感兴趣了。如今终于如愿得手。
仿羊毛的料子,质感并没多高级,只有基础保暖作用。却带着点清淡香味。她的味道。
沈灼舒展地眯了眼。
-
这场跨年烟火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结束时不过午夜十二点。对于常在夜店浪到凌晨四五点的玩咖来说,此刻正当嗨时。
如擂激烈的音乐再响,楼下露天舞池又一轮欢声尖叫。
虽又是上班又是出来玩又是搓麻忙碌一整天,苏半棠此时却毫无睡意,回到包厢室内,她与沈灼在吵嚷中并肩坐在昏暗的沙发一角。
她问他头还疼么,他揽着她嗯哼了声,说刚刚在外面吹了冷风头更加痛了。
苏半棠半信半疑,沈灼看她表情就续装弱,装了两下装不下去就开始笑,于是她便知道他的头疼现在应当是缓过来了,还想骗她。
幼稚死了。
苏半棠转过身决定不要理沈灼了。
她摸出手机,翻看刚刚他拍的那张合影。看着看着嘴角翘起来,随后居然头脑一热,点开朋友圈,在微醺酒意的作用下,把朋友圈封面换成她与沈灼的这张合照。
虽然这张所谓“合照”,仅仅只是两个人夜空下暧昧含糊的影子而已。
沈灼靠过来玩她头发,手指把她发丝绕在指尖绕成卷,懒懒问,“手机上看什么,看这么认真”。
苏半棠百忙之中去拍掉他玩她头发的手,一边分心说“等下给你看”,结果一不留神,自己的手反被他一把握住。
“沈灼……!”她扭头,与男人四目相对,然后措不及防被他刮了下鼻尖。
“你……”苏半棠“你”了个半天接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来了句,“你干嘛啊!”,就手一抽,脑袋扭回去又不理人了。
可过两秒,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沈灼就在幽光中看着她笑,“小棠,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苏半棠想她现在一定脸红了。
“我不可爱。你喝多了。”她说。
很多人说过她漂亮,却几乎从没有人说过她可爱。付君昊也没有。沈灼是第一个。
而且,沈灼这人是真喝多了吧……平日里翩翩风度一副正经模样,现在却老有事没事无聊地来找她茬捉弄她,看不得她清静似的。
虽然心里这么编排着,可苏半棠在这一瞬却有些不敢直视沈灼。
她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沈灼这样,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他鲜少现于外人前的另一面。觉得,她心里好像在窃喜。
沙发衣料间传来“嗡、嗡”手机震动。
是沈灼的手机。
他从裤袋摸出,随意扫一眼来电显示。苏半棠见到他面上的懒散淡下来,划开了接听。
“喂?姑姑。”他起身离席。
苏半棠靠得近,听到电话另端隐约有个成熟女声。
沈灼的姑母吗……
沈灼的背影就那样从昏寐喧嚷走向了沉凝僻静,五光十色纸醉金迷被他抛在身后。苏半棠视线追随他背影,慢慢地,仿若也从一场靡丽喧嚣的梦里走回沉寂。
包厢门被打开又关上,沈灼离开了房间。
苏半棠低头看回自己手机。屏幕界面还停留在她刚换上合影封面的朋友圈。
但她一个人的安静并没持续多久。江禹川晃过来,跟她说起刚刚麻将的输赢。
他大喇喇往边上沙发一坐,大着舌头说:“棠棠,你今晚可赢了不少哇!有什么想要的包啊首饰啊或者其它之类的没?我买了给你送去。”
陆先望也走来,说话语调倒比江禹川清醒不少,笑道:“今晚上我们全是输给小苏的,不然一道给小苏买辆新车算了。”
江禹川眼睛一亮,“哎,这主意好。”
两个人说笑着,竟然真的认真讨论起了给苏半棠打巨款买车。
苏半棠觉得有点离谱,不由看向看起来比较稳重的陆先望。
陆先望约莫三十出头,瘦高,长相文质随和,是沈灼当年在国外上学时认识的朋友。
刚刚在牌桌上几个人搓麻闲聊,抖了一堆有的没的信息,说陆先望曾在清大读书后来又去了mit啦,毕业在硅谷工作过啦,和沈灼臭味相投搞公司一拍即合啦,还有回国后把悦声做得家大业大云云。
苏半棠对陆先望有了学霸滤镜,总感觉他更靠谱些,便问他:“真要买车?那不就坐实我们在赌博。”
本意是想让陆先望帮她推辞掉,结果陆先望笑说:“牌桌上愿赌服输。”
江禹川搭腔,“对嘛,也就几十万。棠棠我跟你讲,你别觉得不好意思,那谁,”他一指房间另一头一个正发消息的年轻男人,“段骏前几天给他那个什么抽卡的破手游氪金,一下午就氪掉五十万,花钱买了一堆垃圾数据,还不如我们实在呢。”
那边段骏听到话声,抬头笑骂:“去你的,老子花自己的钱我乐意!”
几十万在他们口中随意得就如同几十块。
想到当初自己为了一百万奔波绝望甚至撒下弥天大谎,苏半棠一时竟说不出心中何种滋味,有酸有苦有妒有忿。
但她仍不打算收这钱。
这段时间她一直小心回避着与沈灼那方有过多物质上的牵扯,于是最后没法,就叫江禹川他们把牌局上输的钱转给沈灼,让沈灼代她收去。
江禹川一听苏半棠这么说就笑,醉醺醺道:“那你可要看好他,灼哥这财神爷保不准哪天又把钱全给输回去了。”他拿过只玻璃杯,自顾自倒了杯酒,摇头晃脑,“毕竟我灼哥最大的爱好不是打牌,而是钓鱼。”
苏半棠一愣。
钓,钓鱼?什么钓,钓什么鱼?
江禹川仗着酒劲口无遮拦的,“哎你说他年纪轻轻怎么某些爱好就跟老头似的,别人买私人游艇用来开趴喝酒泡妹,他买游艇出去海钓!前几年还有件事,就复星董事长,那个六七十岁的老东西也喜欢钓鱼,灼哥靠着跟复星老董有同样兴趣直接谈下了好几笔合作,简直震撼了我一年!这事陆哥嘉恒哥你们也知道的对吧?”
陆先望笑着白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吧。我把菀菀叫过来陪你。”
菀菀是江禹川今晚带过来的女友,好像是个百万粉丝的网红穿搭博主,此时正在另一边和人说笑,试图融入少爷小姐们的圈子。
江禹川不耐烦,“找她过来干嘛,扫兴。刚说到哪了?哦沈灼,灼哥怎么就跟糟老头子有共同语言,啧,他都还没三十岁……”
周嘉恒这时过来取了杯酒,随口插话:“你们听江禹川鬼扯,沈灼这东西可不安分,以前上学时还逃课。”
逃课……
苏半棠回不过神。
钓鱼,逃课,完全颠覆苏半棠对沈灼的既有印象。
原来他还有这样一面。这些从小与他成长的朋友才能知晓的一面。
而她不久之前还在为能见到他酒后的随意模样而沾沾自喜。
她在沾沾自喜些什么呢?
周嘉恒过来聊了两句,招呼走陆先望,这角落便只剩苏半棠和江禹川。
江禹川嘴碎了半天外加上喝了那么多,大概也累了,陷在沙发里,慢慢消停下来。
“沈灼哥当年上学逃课成绩还能那么好……还有舒云姐他们,一个个都那么聪明学习那么厉害,周围人里就我最差劲……”
苏半棠捕捉到他话里“舒云”这个名字,正琢磨,江禹川往吧台边一个年轻女人努了努嘴示意,“喏,那个穿黑裙子长最好看的就是舒云姐,梁舒云。”
她视线看过去,发现便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漂亮女人,黑色长发微卷,笑起来温柔而明亮。
怕梁舒云察觉到她在看她,苏半棠看了两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只是仍旧不免挂心,连带着听江禹川的絮叨也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像灼哥他们,我啊学习笨,英语差,刚到国外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还被黑鬼骗过钱,后来又天天觉得自己爸妈在国内是不是要进橘子……”
江禹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话却不停,整个人慢慢浸入了回忆里。
“……灼哥和舒云姐人都很好……我在国外的时候多亏有灼哥帮着我,国外那些小二世祖们玩得脏得很,party上打气的飞weed的什么都有,嗨了就开始乱搞,如果没有沈灼拉着我,我可能现在都……”
苏半棠慢慢听进去,然后轻声接了句:“嗯,沈灼确实很好。”
刚说完,头上方就乍然响起沈灼磁性的声线,“在聊什么这么起劲?”
苏半棠和江禹川齐齐转头,见男人已经来到他们身旁,上身的浅色衬衫被包厢灯光映成幽蓝。
江禹川恢复嘻嘻哈哈,“在聊你上学时候逃课呢。”
苏半棠盯着沈灼,表情仿佛在问,你真的逃过课?
沈灼就开始笑,却不回答,往他们中间坐下来,跟苏半棠说:“累不累?要吃点夜宵么?”听声音,已经酒醒了不少。
苏半棠摇摇头,然后就在这摇头的瞬间,眼角余光忍不住瞟到另一旁的梁舒云。仓促瞟回来,她对沈灼道:“我玩得有点累了。”
沈灼看了眼手机时间,“确实不早了。”
苏半棠也拿过自己手机。点开来,手机屏里依旧是她刚换背景封面的朋友圈——她与沈灼的合照就那样猝不及防闯进眼中。
沈灼见她低头看手机发呆,凑过来,便一眼见到了界面里的那张照片。
“诶,这张照我拍得还不错。”他点评自己的摄影作品,却未对她把照片设成公开封面发表意见。
苏半棠转过头去看沈灼。他的面庞此刻离她很近,迷离的光线照在他眉眼,鼻梁与薄唇。
“既然拍这么好,那你不用起来不是很浪费。”苏半棠试探说道,心里一鼓一鼓的,像有什么在推搡着,蛊惑着。
“怎么用?”
“就设置成你的头像,背景,封面啊,什么的。”
“哦……”
沈灼摁开自己手机,然后,居然真的点进微信,把他原来的头像换掉了——换成了合影照片中的她!
苏半棠眼睁睁看着,然后怔住。
“还行么?”沈灼问。
被意外直直击中,苏半棠好半天才确信沈灼是真的换了头像。她戳进他的头像放大缩小放大缩小不停看,然后忽然间觉得她那些患得患失都不重要了。
“还行吧。”过了会,压下最初的那阵喜悦,她翘着嘴角回道。
明明从答应今晚来这里跨年、答应沈灼的约饭起,她就已经决定不再去在意旁人看法,不再去在意她与他之间的那些过往龃龉,不去在意那些并不重要的人和事。
明明早就决定好了……
她能抓住的东西太少了。再患得患失,她怕连唯一能拥有的也要从手里溜走了。她所能拥有的眼前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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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苏半棠被沈灼送回家时已是深夜两点过。
她轻手轻脚开门关门,进了屋却发现裴航居然还没回家。
翻看手机才看到裴航给她的留言,说自己在同学家过夜,不回来了。苏半棠简短回复让他自己注意,便倦得不行洗漱睡了。
元旦一共三天假期,假期第二天苏半棠约了沈灼,要请他吃饭看电影。临近中午,她换好衣服打扮完毕,裴航正在厨房洗菜。
裴航跟同学一起跨年,元旦的白天上午才到回家,也没具体说和同学去玩了什么,表现如常。青春期的高中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和小隐私小秘密,苏半棠没过问太多。
她拿着手机走到厨房,关照裴航让他照看好外婆,得到应声后转头出来。
租屋面积狭小,转身就是小小的客厅,外婆坐在椅子里看年代剧,旧方桌上铺着苏半棠搬来后新换的方格桌布。
桌子既是餐桌又是书桌,裴航平时写作业就在这桌上,此时上面堆着他的书包文具和没收起来的练习卷。
快到饭点,苏半棠顺手清理桌面,把裴航的书包笔袋往他包里塞。
正整理时,手不知擦碰到了黑色书包的哪里,拉链一滑,从包侧的一个小口袋中,掉出来了一个小物件,落到地上。
苏半棠俯身去拾捡,却在刚拿起这四方小玩意的瞬间,瞪圆了眼——居然是一只未拆封过的杜蕾斯……!
她当即愣在原地,目光直愣愣盯着手里东西,完全没反应过来。
直到裴航从厨房出来,恼怒地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安全套并冲她吼“你他妈在干嘛!”,她才回神,僵硬地转向少年,问,“……这哪来的?”
裴航怎么会有安全套这种东西?他要用来做什么?
裴航匆匆把安全套塞进自己裤袋,“谁他妈让你乱翻我东西了?!”
苏半棠被他吼得耳朵疼,可她正在惊愕与无措间,也没去管他的没大没小,甚至没心情去跟他吵架,只慢慢皱起眉,又问了一遍,“这东西你哪来的?”
“你特么有完没完?老子的事要你管!”裴航红着脸,眼神阴鸷,显然气得不轻。
苏半棠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偏此时手机铃音响起,沈灼打来了电话,大概他车快到了。
果然接起,便听他在电话中说:“怎么没回消息?车到你小区外面了,要进来么?”
“嗯。”苏半棠胡乱应了声,有些六神无主,“沈灼,怎么办,我表弟他,我刚发现我表弟他和人上床了,还,还把安全套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