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难却
chapter33
苏半棠只请了上午半天假，来完学校下午还要继续回去当打工人。
此时已经临近饭点，她只想早点把事情办完，在外面吃点午饭回公司，一点半有个组会不能迟到。
裴航上高中后就没让人省心过，成绩差，三天两头惹事，和人打架并不稀奇。
这次来学校唯一让苏半棠意外甚至震惊的是——跟她表弟裴航打架的，居然是沈灼的妹妹！
——程秘书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沈憾是沈总的妹妹，我替沈总过来处理学校事务”。
亲妹？表妹堂妹？
苏半棠从没听说过沈灼居然还有妹妹。
但仔细想想也是，她跟沈灼充其量也就是曾经一起吃过几顿饭、看过电影逛过街的关系罢了，顶多有过一些暧昧举动，哪里熟到能了解他所有私生活。
这边教导主任总算唠叨完。
苏半棠和程秘书又把目光转向站在几步外的裴航和沈憾。
“裴航，快点。”苏半棠扬扬头，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人女孩子道歉。
裴航皱着眉，硬着声线：“错的又不是我，我凭什么道歉。”
任谁被错怪被冤枉，心里总会有憋屈不满。在裴航看来，这次事件分明就是沈憾主动找茬在先，先动手的也是沈憾，为什么偏偏所有人都依照刻板印象认定犯错的是他、将错误都归咎到他头上？
他讨厌按照自己主观判别是非的大人，讨厌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松得到所有一切的沈憾，讨厌她高高在上的傲慢做派。
无法自证清白，最后，裴航还是屈服在师长长辈的权威下。
“对不起。”裴航不情不愿地向沈憾道歉，领下了写检讨的处分。
沈憾弯弯唇角，勾出一个冷淡又漂亮的弧度，看在裴航眼中，十足挑衅。
这个世界没救了。
裴航自暴自弃地想。
-
裴航先行回了教室，苏半棠又被班主任拉着告了一通状，完了才得以离开学校。
程秘书和沈憾那边也恰好与教导主任结束谈话，两人与苏半棠一同搭乘办公楼的电梯。
电梯向下行进，程秘书摸出手机，给沈灼电话口述学校情况。
沈憾就站在边上，手插衣兜，一只耳朵塞着airpod，挑着眼睛打量苏半棠。
苏半棠察觉视线，也侧过头去看她。
青春期的少女已然个子高挑，沈憾与苏半棠差不多高，甚至比她还要高上一些，肤白唇红，眉眼间与沈灼有些许肖似。
苏半棠对沈憾还没仔细看上两眼，程秘书从耳边拿下电话，对少女道：“晗晗，沈总让你听电话。”
沈憾瞟一眼递过来的手机，直接把头扭到了另一边，一句话都不说，以沉默拒绝。
电梯到达她的楼层，她迈步踏出轿厢，回头朝程秘书点了点下巴，“程哥，我回去了。”
说完，却并不马上离开，只是将目光转到旁边苏半棠身上。
她像是有话要对苏半棠说，然而直到电梯金属门合上，电梯重新下降，也未见她开口。
程秘书已经结束了与沈灼通话，收起手机，向苏半棠询问：“苏小姐，你接下来方便吗？沈总得知你也在学校，说他那边有东西要交还给你，你现在可以过去取。如果方便，我待会载你一起过去。”
苏半棠立刻想到了沈灼一直替她保管着的球鞋。她摁亮手机，看了眼屏幕时间，时间尚且宽裕，便点点头，“嗯，好，我方便的。”
随后两人之间便安静下来。
苏半棠回想着刚刚见到的沈憾，总算想起，曾几何时，沈灼似乎也无意间向她说起过，他家有一个叛逆期小孩。
那时她正小心翼翼扮演着假女友的角色，也不敢向他多探听更多。
如今想来，沈灼口中的叛逆期小孩，是不是就是沈憾？
是不是呢？
苏半棠知道她不该对沈灼的隐私挖掘太多，然而心底深埋的那股想要对他探究的欲望，又怎样都难以抑制。
踏出附中办公楼时，苏半棠还是没忍住，一边走向停车场，一边问程秘书。
“没想到沈总还有个妹妹。是他表妹或者堂妹吗？”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程秘书看苏半棠一眼，想了想，才回答，“是的吧。”
——“是的吧”？
苏半棠觉得程秘书的反应和他这回答有些奇怪。
“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沈憾是沈总叔叔或伯伯家的小孩吗？沈总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呀？”
程秘书礼貌而疏离，“抱歉，关于沈总的家事，我了解的并不多。”一句话终结了这个话题。
“……嗯。”苏半棠点点头，有一瞬间羞愧。
就好像，她刚刚不停不停追问下去，像是个八卦兮兮不断窥探他人隐私的变态一样。
程秘书面上风评浪静，内心却微蹙了下眉。
其实关于沈憾的事，程秘书也没有了解很多。
沈憾的亲生母亲是沈灼的姑姑，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也只有这一点可以确定。
其余在总裁办私下偷偷流传的，那些关于沈家的离谱八卦，那些捕风捉影的荒诞流言，从来都没有人敢冒着被辞退的风险，放到台面上去说。
-
午前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国际部外教从不拖堂，沈憾跟她两个小姐妹一同离开教室，往教学楼外走，一边商量着中午去外边吃吉野家还是subway。
沈憾身边一个化了淡妆扎双马尾的女生收起手里小镜子，忽然问沈憾，“晗晗，你今天去赵老师办公室，裴航是不是也在？”
沈憾高冷“嗯”了声。
女生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有没有说什么？”
可惜沈憾依旧高冷，“没有。”
双马尾女生的眼睛又暗下去。
她往本部教学楼望了望，过了会才道：“晗晗，以后你别跟裴航闹矛盾了吧……”
“为什么？”
“我昨天刚问人要到裴航的微信，加上了。跨年的时候我想叫他出去玩。”
沈憾蓦然睁大眼，“什么？”
女生有些羞赧，“肯定不会跟他单独出去，到时候你们也一起过来，人多一点。”
另一个中分长发的女生笑嘻嘻“噫”了一下，“你终于对校草下手了！”
裴航在整个学校都很出名。成绩烂得出名，长相帅得出名，打架狠得出名，国际部的富家女孩们对他也久闻大名，甚至暗恋他的也有。
随后女生间的话题，便一路围绕着裴航展开了。
“上次参加舞蹈比赛获奖的那个王冰清，好像也在追裴航。”
“靠，真的吗！”
“我听说他妈妈去世了欸。”
“唉，太惨了吧。我一直觉得真正的裴航肯定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凶那么冷。”
“他上次抽烟的样子有人看到了，超帅！”
“什么，有照片吗有照片吗？”
……
沈憾走在两人旁边，全程静默着，没再说话。
行至校外路口，对面红灯亮起，几个女生驻足等待。
沈憾直直望着前方道旁的梧桐树枯枝，想起了不久之前见到的裴航的姐姐。
绿灯亮，穿过斑马线，她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找到电话簿。犹豫了下，还是给她哥拨去了电话。
电话半分钟后被接通。
“喂？哥。”
兄妹间许久未有通话，照例先是一通不冷不热的寒暄。
沈灼今日在长信总部大楼办公，上午刚跟内部高管们开完短会，此刻正在自己办公室审阅最后一份文件。
电话里终于聊到跟裴航打架的事，沈憾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看着自己脚下的一片落叶。
“哥。今天欺负我的那个男生，他姐姐也来学校了。”
沈灼拔开钢笔笔帽，在文件落款处签名，“嗯，我记得。是那个成绩很差的男生？”
“对。他姐姐好像和你秘书，就程译很熟。”
“是么。”
“我骗你干嘛？他姐姐好像在追程译。”
铂金笔尖陡然一顿，纸上笔划签到一半，突兀拖出道短促墨迹，破坏了原本一气呵成的优雅。
“叫你秘书离那个女的远点，”电话另一头，沈憾皱皱眉，“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人，我看着就烦。”
沈灼挑眉看着那签了一半的墨痕，过了一秒，闭眼无声嗤笑了下，随后才重新将签名写完。
“这是我秘书的私交，我管不了。”他对沈憾说。
“什么管不了？万一学校看程译和他姐姐熟，以后一直护着他怎么办？”
沈灼放下笔，语气带上无奈和哂意，“小晗，你要相信学校和老师。”
“相信个屁！你知不知道学校——”
另一边，沈憾正待反驳些什么，便听电话中继续传来沈灼的声音：“对了，还有个事。你妈下月从北美回来。你要搬过去和她住么？”
沈憾一秒瞪大眼，“她下个月就回来了？！”随后眉头用力皱起，“我不去！”
“好。那就不给你安排。”
兄妹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电话。
沈灼把手机扔回桌上，又看了眼方才那被亡羊补牢的签名。
他合上文件揉了揉眉心，而后拨通内线让文秘进来取走。
-
程秘书驾驶的依旧是他那辆商务气质的黑色凯迪拉克，苏半棠随他一同到了长信集团的总部。
长信总部大楼坐落于cbd金融区，一片繁华中的摩天大厦建筑群，主楼几十层楼高，大厦玻璃在冬日的太阳下泛着光。
苏半棠过去曾多次路过过这片显眼的标志性建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有机会进入其中。
轿车在大道上放缓车速，行至大楼附近。
苏半棠在副驾抬头向外望。高耸的建筑映着日光，清冷投下阴影，而沈灼，此刻就在这样的大楼中。他的地盘。
车子直接驶入地库。
在停车场的电梯间刷了卡，程秘书带苏半棠直接上五十二层，沈灼所在的行政楼层。
大约是楼层过高，又或者是这层楼里的氛围过于安静肃穆，苏半棠跟随程秘书走着，不知不觉也有些严肃拘谨。她甚至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而心跳同样略略加速，带了几分忐忑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许。
到达沈灼办公室时，正巧一位面生的秘书手中拿着文件从内退出，随后他们前后脚进入。
沈灼就站在窗边。
他支着长腿斜倚沙发背，上身只着一件衬衫，在那儿抽烟。
室内宽敞，两面的落地窗，天花板吊得很高，男人一小半边面庞缭绕着淡白烟雾。
听到动静，他看向苏半棠方向，站直身子，微微勾了下唇角，“来了啊。”
来时的隐秘期许化作眼前的现实，苏半棠心中不由一悸。
克制着心跳，她对沈灼点点头，“沈总。”
程秘书在旁简单汇报完剩余事项，便离开了沈灼办公室。
不知是不是程秘书的错觉，他总莫名觉得，沈总刚刚与他说话时看他的眼神，有点凉飕飕的。
门合上，室内只剩沈灼与苏半棠二人。
沈灼指间夹着烟，朝另一侧的陈设柜走去，“你表弟的东西我拿给你。”
长指提起柜上一只棕色的大纸袋，他动作有些漫不经心的，而后侧身，将袋子递给跟在后边的苏半棠。
想必其中装着的便是当初她买给裴航的那双生日球鞋了。
苏半棠立刻伸手接过。
“谢谢。”她一手托着纸袋底部，一手握住纸袋提柄。却没能把袋子从沈灼手中取来。
沈灼仍旧抓着那纸袋，故意不松手似的，目光看着她脸庞。
苏半棠稍稍用力拽，沈灼也用力不放。
两人无声对峙了三秒。
烟草慢慢在男人指间燃成灰。
轻烟飘到苏半棠鼻腔，她被苦味呛得“咳、咳”了好两下，扭过脸避开烟雾，眉尖细细蹙着，手上力道也松了。
苏半棠从没指望沈灼能在她面前不抽烟，说了也没用。这次干脆什么不满也不说了。
可是咳了几下，她不知怎的忽然有点生气。生气沈灼明知她不喜欢烟味却依然我行我素，生气他故意什么都不顺她心意。
她只能侧过脸，用蹙眉来表达自己心中那微不足道的不快。
沈灼看着苏半棠，又瞥一眼指间烟，终于松手把袋子塞给她，随后走去茶几，俯身，将燃着的半支烟在烟灰缸中摁灭。
苏半棠抱着纸袋，转头惊奇地望向沈灼特意灭烟的动作。
沈灼直起身回头，一眼见到她大惊小怪的呆傻神情，有些啼笑皆非。
“‘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是讲过么。”
“……”苏半棠动了动唇，嘴笨地不知说什么，“……嗯。对。”
心脏“砰砰”跳着，心底仿佛有什么坚硬牢固的地方，被撬动了。
她掩饰性地低头打开手中纸袋。
里面装着一只崭新的鞋盒，是几个月前她给裴航买的那一个；以及还有一个眼熟的橙色小礼盒，上标iwathch与hermes的联名logo——那只沈灼送给裴航的手表。
苏半棠注意力全被这手表吸去。
“沈总，我之前不是说了不要这手表？”她再次蹙眉，将手表礼盒取出，走去想要放到茶几桌面。
“我之前不也说过，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界线分明。”沈灼半路从苏半棠手中截走表盒，又把盒子塞回袋中。
“可是裴航真的不需要！”苏半棠坚持不要。
她固执起来，有时候和裴航真的如出一辙，此时抬手就要把盒子从袋里再次丢出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需要？”沈灼瞟一眼苏半棠，走向沙发。
他捞起搭在扶手的西装外套，随后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了一件红色的小小物品。
“或者你干脆把这个也一起拿回去算了？”
苏半棠定睛看去，沈灼手里甩给她的，正是当初她送给他的那只打火机——
红色的廉价塑料机身，上面印着金色的字。
他还留着……
他居然还留着。
苏半棠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这只打火机，迟迟不接，心脏又急剧跳动起来。
沈灼看着苏半棠，知道她显然是动摇了。他将打火机收进掌心，随后手指按着她的手，让她将那表盒再次收入纸袋。
“小棠，收下吧。”他笑了笑，“给你表弟的见面礼，他会喜欢的。”
苏半棠低头看手中沉甸甸的纸袋，许久“……噢”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沈灼真是太坏了。
总能让她自愿做出违背心意的事。
他在生意场上也这么能打动对手吗？
取完该取的东西，时间也不早。苏半棠便打算就此告别，她下午还要回公司工作。
然而离开的话还没说，沈灼已经开口了。
“一会顺便一起吃个午饭吧。想吃什么？”
他说得理所当然，边说边走去拿起一旁的西装外套，不紧不慢穿上。
“啊？大中午的，不用了吧。我下午还要赶回去上班。”苏半棠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灼侧头整理衣领袖口，“顺便的事，不会耽搁很久。”
“……”苏半棠蹙眉，还在犹豫。
沈灼的耐心大概在刚刚哄苏半棠收礼物时已经全部用完，他理好袖子，过来直接提起了她的纸袋，向大门迈步。
“走吧，去中柏。吃完我送你去公司。”
苏半棠跟上他，一步步妥协，“吃完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而且要是有同事看到你我，又要误会。”
沈灼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睇向她，意味不明地笑了。
“误会啊？”
他拉长了尾音，说，
“小棠，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苏半棠耳朵腾地热起来，仿佛被他看透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