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朋友
chapter16
韩以宁的工作室在这座大厦第二十一层，非常典型的办公场地，深色调前台玄关，玻璃隔间，门口两盆绿油油的滴水观音。
苏半棠她们到里边的时候，正有两个工作室员工推着一排挂满琳琅服装衣架，从一个房间走向另一个隔间；而在工作室门外，还有三两个鬼头鬼脑、不知是狗仔还是粉丝的人，躲躲藏藏对着工作室内探头探脑。
从玄关进去，工作室内张贴满了韩以宁的个人写真，以及各色参演主演的影剧海报。
只是此行要找的韩以宁经纪人却不在。当然韩以宁本人也不在。
约好商谈的时间在下午三点三十，现在刚过了五分钟。
便坐在会客厅等待。
谁知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
这经纪人姓孙，在圈内资历咖位不大，架子倒挺大，催促询问了工作室的staff好几次，一会说孙哥刚下飞机还在从机场往这儿赶路呢，一会说路上堵车呢还要再等等啦，一会打电话过去又说要不我们约个时间改天再谈呗？
敢情苏半棠她们今天就是白跑一趟。
一直等人等到了四点半，那摆谱摆挺大的经纪人才姗姗来迟。
那是个长得精瘦的小个子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留着村头，全名叫孙志超。
孙志超笑容满面，“哎呀，不好意思啊，来晚了！久等了吧？”
抱怨自然不能写在脸上，苏半棠和主管的宝拉姐忙说没事。
三人进了经纪人孙志超的办公室，开门见山谈事情。
合同摆在桌上，孙志超反复翻着，脸上故作一脸为难。
“妹妹唉，我跟你们公司也合作过好几次了，知道你们业界良心，办事靠谱，可是这个代言费……真的不是我不松口，最低最低也要这个数。”
“你们也可以打听打听，现在多少家公司都在抢着要跟我家以宁谈商务合作，都是响当当的大公司国际品牌，我这每天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呀……以宁现在正当流量爆发的上升期呢！”
“老实讲，你们给开出的费用和权益，对于现在的以宁来说……哎呀……我不说你们也应该能明白的，太少啦！也不是以宁红了就飘了，而是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以宁的身价给拉低拉下来啊！你们说是吧？多去了解了解行情看看别的同等咖位明星的报价单吧，好不好？”
“大家都是出来赚钱的，都相互体谅下哈。”
数落完一通，经纪人又故作姿态地叹了几口气。
……结果显而易见，这次的商务沟通以失败告终。
把苏半棠她们送出办公室，孙志超迫不及待就给相熟的执行经纪发消息吐槽，【刚送走两个，那点代言费，打发叫花子呢。】
苏半棠和宝拉灰头土脸地从办公室离开，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该怎么承受客户怒火劝客户换一个代言人了。
苏半棠心情更微妙些，她一面觉得经纪人狗眼看人低，一面又等着沈灼过来，好叫那经纪人开开眼。
走出韩以宁工作室大门，苏半棠给沈灼发去信息：【我们这边谈完了。】
她手机上次从沈灼家开他车回去时，已经加上了他的微信。
沈灼可能在忙，等了半分钟没见他回复，苏半棠便先摁灭屏幕，收好手机。
工作室那一层的电梯间，几个年纪不大的粉丝鬼鬼祟祟，又不免好奇地打量着苏半棠与宝拉。
“是不是来谈商务的？”
“品牌都抢着跟以宁签约吧？”
“以宁妹妹的资源好好啊！快点，发微博通知其他人一声！”
……
断断续续，类似的言论飘进耳朵里。
-
韩以宁工作室所在的写字大厦在新明路，没有带地下车库，大厦楼下停车又不便，沈灼便让司机将车停于隔一条街的露天停车场。
将近下午五点，太阳已经偏西，天赋泛出金粉霞光。
烟灰色西装外套被习惯性仍在另一边座位，沈灼单手松了松领带，坐在车上翻了两下手机，有些百无聊赖，最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踏进大厦楼时，耳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喜女声。
“沈灼！”
韩以宁的声音。
沈灼略微有些意外，停步，侧头朝声源处望去，一个穿着驼色薄风衣、带着黑色墨镜口罩、身材凹凸有致玲珑窈窕的年轻女人已经快步向他这边走来。
她很快走到他跟前，依旧难掩喜色，“你怎么来我工作室这边来了？特意过来的啊，怎么不提早跟我说，玩万一我不在怎么办？”
墨镜摘下，口罩被拉下挂在下巴，一张美丽精致的小脸展露眼前，枫叶红色唇膏的嘴唇明丽娇嫩。
沈灼并不知道韩以宁工作室就在这栋楼里，苏半棠也并未对他具体说她的工作是与韩以宁团队沟通。
“我来这边等人。”他笑了下，“你口罩墨镜在这里脱下不要紧么？”
听到沈灼不是特意过来找她，韩以宁美眸中的光芒淡了淡。
但随即她又摇头，笑着说道：“没关系，大厦这里面都有保安的，没多少粉丝狗仔可以溜进来偷拍！”
并不是。
其实还是应该戴上口罩墨镜的。平常她也会到了工作室里边才开始摘墨镜，但是——韩以宁实在太高兴了。她真的没能想到能在这个场合见到沈灼，即使他只是恰巧在此，不是专程找人要了她的行程，赶来看她。
韩以宁小助理在旁边拉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以宁，到电梯间那边边走边说吧。这里人多。”
韩以宁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对沈灼道：“去楼上我工作室坐坐？”
沈灼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了，我就在这里等。”
天已入秋，日落的时间也比夏季早，橘金光线透过落地玻璃斜斜照入大堂。韩以宁看着站在会客沙发边的沈灼，看落日的光线在他黑色的眼瞳里映出一大片金闪闪的色彩；男人一侧头，角度一变，光线不再，于是瞳仁也再次回到深黑。
韩以宁有点看出神了。
她这样看着沈灼，已经看了十二年。十二年前，她接受沈家基金资助，第一次见到了沈灼。
他那时去了国外读高中，她并非能够经常见到他，只有在假期时，偶尔一两次打个照面，惊鸿一瞥，或者运气好点，能跟他说上一两句话。
起初看到他和他说话会很紧张，后来才渐渐全部都放开来。
情窦初开，少年清俊。越长大就越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她一直都没能、没敢，将自己的心意心事全都袒露而出。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优秀，看着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看着他结交女友，分手，再交新女友，又分手。
韩以宁想，沈灼能够失忆，真的太好了。
这个城市里可能存在着一少部分人，希望沈灼可以一直不恢复三年间的那些记忆——韩以宁是其中之一。
韩以宁能够得以像如今这样，还能以朋友的姿态与沈灼说话交谈聊天欢笑，全得益于沈灼的失忆。
两年前，韩以宁向沈灼表白过。
当然失败了。还把自己弄得特别难堪。
自然不是沈灼恶声恶气冷言冷语啦，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而是她……而是她在那一天，借着在party上喝多了酒的后劲，在对他表白过后，扯着他的衬衫领子，踮脚亲了他一口。
韩以宁永远没法忘掉当时的情景——
露天泳池的角落，阳伞下沈灼半坐在白色圆桌上，笑笑对她说抱歉我们可能还是当普通朋友比较合适。然后她亲吻了上去——因为太激动，只“啵”地一下亲到了嘴角边的脸颊然后——
沈灼错愕了一秒，忽然皱起眉起身，捂住嘴，喉结上下翻滚——看起来不是非常舒服的模样。
事实证明他确实真的在不舒服。他在反胃。
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随后匆匆离开去了洗手间。
韩以宁跟过去，发现他正撑着洗手台吐。
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酒，就那样干呕。路过的其他朋友见到了，连忙上前扶住他问要不要叫家庭医生过来或者送医院检查？
沈灼缓过来，用清水冰着面颊说不用，没什么事。音色很淡，听得出他当时的冷静。
韩以宁就躲在另一边的楼梯扶手阴影里偷偷看着，一边看一边眼泪落下来。
真的是一段不堪到不能再令人无地自容的回忆了，强吻暗恋的人，结果他却对这个吻厌恶到吐，真正物理生理意义上的呕吐。
自那之后，韩以宁就跟沈灼疏远了，不知是他主动疏远她，还是她刻意避开他。
就当以为从此以后他与她只能这样越行越远，命运的织线再不相交时，她发现，沈灼失忆了。
他忘了她曾经的尴尬告白，忘了那一场令两人都颜面难堪的亲吻，忘了他们之间的刻意疏远……
真是庆幸啊。
就连沈灼的性格，都变得如同少年时代那般更容易让人亲近了——由于三年前他家和他父母的那些事，他后来变得越来越寡言冷漠。
夕阳有温度，是暖的。新明路的写字大楼，韩以宁陪在沈灼身边说话，眼睛里脸上都笑意盈盈，两个小助理站在他们身后，对周遭可能出现的狗仔私生粉严防死守。
……
苏半棠下了电梯，看到沈灼发来的回复，一句简洁的【好，我过来了。】
被经纪人数落一通的烦闷，总算舒缓了一点。
她怀揣着一股期待，与宝拉姐一同走出电梯间。
会在哪里呢，沈灼。他是不是还在停车场，还是已经直接开车到路边等她？
苏半棠放下手机，随随便便一抬眼。
视野中，直直见到了一楼大厅的一角，在助理掩护下与一个年轻女人相谈甚欢的沈灼。
“咦，那个女生，好像是韩以宁？！我没看错吧？？”身边的宝拉姐也一同望过去，惊叹。
苏半棠已经呆住了。想不起该做什么反应。
那边的男人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她望过来，眉峰一扬，向她走来。
宝拉姐也拉着苏半棠一同朝韩以宁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们直接跟韩以宁谈谈！”
两个方向的人，在中线处交汇。
“小棠。”沈灼朝她淡淡弯唇，而后对她的同事礼节性颔首。
宝拉早就见到韩以宁身边的这个男人了，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地惯性对他商业笑了笑。
韩以宁是艺人，总习惯于做表情管理的，无论心中怎样翻涌，脸上只是略有惊讶地问沈灼，“这是你要等的朋友？”
这一声“朋友”，让苏半棠心里也翻起了一阵浪。
明明是女朋友。
她与宝拉先对韩以宁打过招呼，才将目光转向沈灼。
宝拉姐拽着苏半棠，小声问，“这个帅哥你认识？谁呀，介绍一下啊！”
苏半棠动了动唇，最后落下音节，“他是我朋友。”她浅浅笑起来，望向韩以宁，笑得商业而客套，“原来大家都是朋友啊。”
沈灼意味不明地睇了苏半棠一眼，唇角弧度扩大，“这么巧。”但面色却淡下来。
他这情绪变化得细微，只有与他熟悉了十几年的韩以宁看出来了，他好像有点不悦。
宝拉姐这时候还很高兴，“原来都认识呀，苏半棠你的朋友就认识以宁呀，真是的不早说！”
宝拉疯狂暗示苏半棠。
然后两方人便简短说了下饮料品牌想要与韩以宁合作代言的事情。
韩以宁真人跟网上照片上看到的差不多，小脸，五官秀美，甚至皮肤还更好。
她和善地笑着，是种很适合上镜的甜，“合作这件事我经纪人好像从来没跟我提过。可能是他忘了，要不我们再去楼上重新聊聊？”
于是一行人便再次搭乘电梯，上了楼。
沈灼原本好像不太想上去的，韩以宁劝了两句，苏半棠拉拉他衬衫袖子，他才勉为其难跟她们一起静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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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离开前那样，韩以宁工作室依旧在忙。经纪人孙志超坐在办公室一边抽烟一边抖腿，一边手上玩着手机在微信群里吹逼，冷不防韩以宁敲了门，然后带着人进了他办公室。
然后看到韩以宁进来了，马上脸上堆起笑。
再一仔细一瞧，发现她身边还有沈灼，立刻脸上笑得跟开了朵花没两样。
只是那样殷勤友善和蔼慈祥看财神的笑容，在见到沈灼旁边的苏半棠和宝拉后，立刻隐没了下去。
“你们……”经纪人有些犹疑不定。
“沈灼哥的朋友。”韩以宁对经纪人道，“刚刚是不是来谈商务合作的？我路上听她们已经介绍过大致情况了，我觉得可以拿下来啊，这个代言，挺不错的。”
孙志超听到了重点，“沈总的朋友？”他瞪大眼，说出了方才宝拉一摸一样的发言，“唉，唉……怎么不早点说呀！刚刚怠慢了，不好意思啊！来来来坐！继续慢慢谈，合作嘛当然没问题，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滑跪得简直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娱乐圈便是这样的，捧高踩低跟红顶白，或者不如说整个社会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些人表现得比较明显罢了。
于是一场商业代言的合作，顺利地谈了下来，之后韩以宁团队那方再走走法务流程便能签约。
沈灼并未参与他们的商谈，他坐在工作室的会客厅，双腿交叠着，在同人讲着电话，眉心略略蹙起。
会客厅门没关，苏半棠走过去时听到他标准且语速极快的英语，等他说完了，才问他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
就是沈灼、苏半棠、宝拉姐、韩以宁、孙志超五个人，一起去吃个饭。
沈灼大约早就等得没了耐心，一听这个提议，“嗤”的笑了下。正好又一个电话进来，他接起电话，同时对众人道，“我那边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可能不方便了。”
宝拉姐暗示苏半棠快点挽留一下呀，所以等到沈灼第二个电话打完，苏半棠又说：“机会难得，和大家一起去呗。”
沈灼淡笑，音色不变喜怒，“改天吧。真的临时有事。”
说完，维持了最后的礼节，与其余人道过别，便离开了。
他这一走，韩以宁当然也就懒得再跟苏半棠吃饭，推辞说还有点事，经纪人苏志超看了眼情况，跟着一起说忽然想起今晚还有约——
于是一场原定的晚饭，便就这么散了。
出了工作室大楼，宝拉姐与苏半棠互相道别，随后打车回家。苏半棠抱着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仰头望了会天边像要烧起来的云霞，收回目光，往最近的地铁站走。
霞光映在地上是橙红色的，叠在黑色轿车的漆面是斑驳的暗红。
她走在人行道上，身旁不知何时多了辆对她前进的熟悉的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