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海
chapter17
苏半棠放缓步伐，那车也停了下来。后座车窗降下，男人英俊的面庞浸在夕阳薄色里。
“上车。”沈灼看向苏半棠，音色平淡，“这条路不方便长时间停车。”
“……”苏半棠驻足，与车中人对视。
他不是刚刚就有事走了么？
隔着路肩和不到一米的距离，苏半棠望着沈灼，似要从他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她望沈灼的时间有些久，男人抬手敲了敲窗玻璃，示意她回神。
苏半棠实在也瞧不出他这一张平静的脸上什么内容，上前两步，拉开了车门。
黑色轿车重新上路，汇入车道。沈灼给司机老卢报了个地名，车往目的地开去。
车内安静了片刻，沈灼在看手机。
苏半棠也低头，心神飘忽地摸了会自己手机。但最终还是反复酝酿了说辞，开了口，“沈先生，我们现在去那个地方要做什么？”
沈灼从手机上抬眼睇她，“吃饭。”
苏半棠点点头，“噢。”
吃饭啊。
她现在可以确定，沈灼方才在工作室说他有事要走，只是一个托辞罢了。
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再回头来接她。
那他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苏半棠没敢问，可自己也揣摩不出他什么个心情。
她没想好下一句要说什么，沈灼倒先出了声，“你今天没开车？”
苏半棠茫然扭头，“开车？”
“上次不是让你从我家提回去辆车。”
“啊？哦……那辆车我停我小区里了，开去上班不太合适。”
沈灼“嗯”一声表示知晓。
苏半棠说：“什么时候等你那边方便，我把车还过去吧。”
沈灼这次没立刻答话。
他就那么看了苏半棠几秒，才将头转回去，道：“给你的，你先开着就是了。”他说，“下次给你买辆新的，登记你名下。”
“……”苏半棠一时怔愣，微微睁圆了眼，说不出话。
沈灼眼睛余光瞟见她呆愣模样，忽然有些好笑。
还是没忍住，无奈弯了下唇角。
沈灼每次笑起来苏半棠都觉得有欺骗性。
至少她看不出他任何坏的、糟糕的情绪显露。
他一笑，她那悬在半空的心也飘飘悠悠落下来，想他此刻心情应该是可以的。
所以她回神，有了反驳的底气，“这就不用了吧……”
“开你男友的车、用你男友送的东西有什么好客气的？”
可能是苏半棠多心，她感觉沈灼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加重了“男友”的字音。
想起不久之前对宝拉和韩以宁介绍她跟沈灼关系时，她说他是她“朋友”……
一时之间，苏半棠又变得毫无底气拒绝沈灼了。
……
今晚吃饭的场所是一家私房菜馆，开在条窄巷，黑瓦白墙，一个低调的院门。
这座城市很大，大到即使苏半棠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二十年，也依然有很多地名没听说过。这条还没成为网红打卡地的巷子她过去并不知晓，干净清幽，巷子里的饭馆便更不知道。
从院门进去后发现这家菜馆很大，中式花园，小桥流水，苏半棠和沈灼坐在廊庑水榭，转头就能看到初秋的桂花和开败的残荷。
苏半棠她爸是北方人，但她妈妈的老家也就是她外婆是江南县城的，前几年回去时城市早就被现代化推平取代，现在看到这种景致倒是很喜欢。
苏半棠说了自己顺口又问沈灼，问他又是怎样的，是不是一直待在国外念书。
沈灼笑得很淡，说差不多。
吃过饭，时间还早，苏半棠打算去逛一下商场。裴航生日就在这两天，她想送他双球鞋当生日礼物。
沈灼晚上也无别的安排，便一起去了。
两人出菜馆时碰到了正晃悠进门的江禹川。
见到来人，苏半棠惊讶，沈灼倒并不意外。
沈灼在工作室时接到的电话便是江禹川打来，要还他东西的。
那次从moonwalker回去，江禹川他们在包厢里发现了沈灼忘记带走的那件外套，拿起来的时候大约没怎么注意，从外套口袋中掉出来了件小玩意。
包厢里灯光昏暗加之乐声又吵，无人发现袋里掉落的物品。
江禹川那时还兴冲冲地联络沈灼：“哥，你的女朋友把你衣服都忘我场子里了，你还要不要啦，不要就当送给我了啊？”
沈灼说，“衣服我叫秘书去你那边取，衣袋里还有个打火机，你找时间先给我。”
江禹川回去翻了翻沈灼外套衣兜，然后就懵了，哪有什么打火机啊？
好在还没散场，保洁还没来打扫，一群人把所有大灯开起来，低着腰在包厢角角落落里找了个遍，才终于找着了沈灼口中所说的打火机——
一只塑料的、红色外壳的、印着喜庆金色“恭喜发财”字样的，打火机。
当时江禹川和其他人找到后沉默了好一阵，并且还不敢确定，这就是沈灼要的东西。
如今终于千里迢迢物归原主。
江禹川嘻嘻哈哈长吁短叹了会，然后略有深意地看了眼苏半棠，跟她打过招呼，便进去和他朋友吃饭了。
苏半棠此刻很开心。见到沈灼还一直留着她给他买的东西真的特别开心。
她与他走在离开的廊桥，方形宫灯照亮花园，她问：“原来你还留着这个呀。”
沈灼说：“这个打火机看起来很吉利啊。”
苏半棠抿唇，低头看着脚下被夜和光染色的路面，声音里有笑意，“嗯。”
……
苏半棠上学时逛商场一般都会去大悦城来福士这类地方，现在也差不多如此。
cbd的综合性商场向来人流如织。她在运动品牌店，看着一双双款式看来大差不差的男式球鞋，有点挑花眼。
沈灼肉眼可见对逛街兴致不是太大，插兜在她身边百般聊赖，见她低头挑选实在认真，便也定住目光往货架上多看了几眼。
“这双。”他指指苏半棠左前的一双偏高帮的鞋子，“这两双里面这双还行。”
苏半棠将那双鞋拿起来，“是吗？”
“小孩应该会喜欢。你表弟现在多大？”
“才上高二。”
沈灼笑了，“那还在叛逆期啊。我家也有个叛逆期的小孩。”
“是你亲戚家的孩子？”苏半棠讶异。
认识沈灼这段时间，苏半棠很少听他提起他自己家的事，她对他家的了解，仅限于别人口中的一些只言片语。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主动提及。
“算是吧。”沈灼回答她。
算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有些不同寻常。但看沈灼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苏半棠便没好意思再追根究底。
-
买给裴航的礼物就定了沈灼和苏半棠一起选中的那款鞋。
苏半棠拦着沈灼，自己付了全款，一千不到的价格，虽然月底她刚发工资，但花出去还有些心疼的。
买完任务完成，苏半棠其实还想再继续转悠会。
你知道的，好不容易休息时间出来一次，就这么完成任务就走，实在有些可惜。
而且沈灼也在。
他就在她身边，帮她提着刚买的购物袋，像其他情侣的男伴那样，有些无所事事地与她浏览着柜台店面，在市井喧嚣里与人流同行，两人再淹没在茫茫人海——
就好像，他和她真的就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恋人。
多好啊。
商场上边楼层大部分都是女装，沈灼半途拽了拽苏半棠手腕，问她要不要换个地方逛，苏半棠低头看了看他握上来的手，点头说好。
没想到沈灼直接带她去了隔了条大街的skl商场。
skl打光透亮，明晃晃的射灯照着光洁鉴人的大理石地砖，相当强烈的质感氛围，最挑剔的人也能在此拥有满意的购物体验。
这个商场人烟明显比上一个少了一大半，空旷，但苏半棠却听小昭说过，这是这座城市最赚钱的商场——被顶端那一小撮富人堆出来的消费额，其它所有都无法与之匹敌。
沈灼像逛菜场一样带着苏半棠，而后带她进了家她目光留意较多的店。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他对她说。
都说奢侈品店的sales高冷，但其实这高冷多半是留给苏半棠这样的人的，对沈灼这样的潜在客户，则是另一副极致的专业和礼貌。
店员都练就一副三秒估摸出客人身家程度的眼睛，沈灼的衬衫西裤一眼便能看出质料剪裁极其讲究，手上的机械腕表直接就把普通人家一套房戴在了手上，加之他的相貌与天生矜冷的气质，两个销售主动笑着过来招呼。
沈灼让其中一个去陪苏半棠，让苏半棠自己选一下有没有喜欢的衣服包包。
当沈灼转过身去的那一刻，苏半棠非常明显地见到，她身边那位年轻男sales面上的笑容冷淡下来，大有种不买别试的意思。
这样表现得太过外显的态度转变，叫苏半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不爽。
应该是不爽吧。
苏半棠原本还没特别心思，见此，便走到成衣和丝巾架前，状似认真的挑选起来。
暖棕米色的店内装潢，静谧而热烈地陈设着所有衣物，皮革，器具。
苏半棠看着差不多选了条浅茶色的提花褶边连衣裙，去试衣间试了。
只是想试一下、再脱下让那sales重新收好、小小增加下他的工作量。
但没能料到的是，试穿衣服的时候，苏半棠流了鼻血。
最开始她本人迟钝地并没有意识到。直到出了试衣间，那位gay里gay气的精致男销售惊呼一声“哎呀”，问“这裙子上怎么回事？”，才发现，浅色的真丝襟口布料上，占了两滴血迹。
诶？
苏半棠在这一瞬间慌乱起来。鼻下有些微痒意，她抬手用手背轻轻一抹，却见手指手背上鲜红的血液。
沈灼听到动静已经快步来到她身边，他接过店员递来的纸巾，轻柔按在她鼻下，扶着她坐上柔软的沙发。
“怎么流鼻血了？”男人的低音问她。
苏半棠茫然摇摇头，“不知道。衣服，衣服上也……”
“没事，没事。不要紧。”他换了张纸巾，继续帮她擦拭，像哄小朋友一样说着让她不要担心。
血腥味，他衬衫衣料的沉香熏香味，皮肤清凛的气味。
纯白纸巾在眼端，视野里四面八方的装饰射灯，货架上六位数的包，艺术感的瓷器、毛毯，珠光宝气。
苏半棠头晕目眩，将视线转到近在咫尺的沈灼的脸。
谁能想到，一个多月前初次见面，他还极为冷漠地拒绝着她提出的赔偿商议。
沈灼。
苏半棠恍惚想到了小时候看的一些偶像剧和言情小说，脑中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沈先生。如果你某一天记忆痊愈，会不会又不记得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