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裴然走到陆以逞身前, 摸了摸他苍白干燥的唇，低声问：“怎么了？”
陆以逞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裴然愣了一下，脸沉了下去。
陆以逞红着眼眶看他。
裴然哑了哑, 眼神晦暗地问：“你在想什么？你又在怀疑什么？”
“我……”陆以逞说不出话来。
良久, 他猛然抱住裴然，酸涩鼻音泄露出他的悲伤和痛苦，陆以逞的肩膀颤抖着, 死死地抱着裴然，埋首在他肩窝，哽咽道：“裴然哥，我没有妈妈了。”
裴然顿了很久，慢慢抬起手臂, 抱住了他。
裴然没有出言安慰陆以逞, 陆以逞在那一句哽咽后也没有再出声。他们是人世间的两个异类, 在别人奇怪的目光中拥抱彼此，沉默地在夜色中伫立。
终于，陆以逞说：“我们回家吧。”
陆以逞没有问宋亦遥。
回家之后，陆以逞对裴然笑了一下，发出一声小小的抱怨：“面条都泡得太久，不好吃了。”
裴然看了一眼，说：“点外卖吧, 你想吃什么？”
陆以逞疲倦道：“没有什么想吃的。”
裴然说：“那就去睡一觉吧, 睡一觉就好了。”
陆以逞近乎乞求地看着他：“睡一觉就好了吗？真的能好吗？”
裴然说：“一觉不够, 那就两觉。你可以无视时间, 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愤懑里，直到把一切毁掉。”
这就是他当年做的事情。
裴然收起手机，将桌上两碗已经冷掉的面条端到厨房倒干净, 厨房外传来陆以逞摔东西的响声，裴然将碗放进水池，放好水，出门，看到陆以逞正在拼了命地踩那袋甜品，踩得包装盒和糕体粉碎，地板上是溅开来的奶油。
“待会自己擦干净。”裴然说。
陆以逞垂着头过了片刻，抬头看向裴然，他绝望地说：“你不爱我了。”
裴然笑了：“怎样才是爱你，跪在地上为你收拾你暴力发泄的垃圾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以逞嗫嚅道，“裴然哥，我只是想要、想要……”
裴然转身说：“你不饿，我饿了。我下去吃饭，你随意。”
他带着手机和钥匙出门。
门内，陆以逞在原地呆愣了两分钟后，低下头慢慢把东西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找了块专门擦地的抹布，把地板擦干净。擦着擦着，他忽然一拳一拳地砸在墙面，砸得指骨处鲜血淋漓，才稍稍喘了口气，停下来。他再仔细地、认真地把墙面上的血迹都擦干净。
门外，裴然没有去吃饭。
他从楼道窗户望向窗外夜空，无星无月，只有厚重的云层，随时酝酿雨和雪。
“新年快乐，裴然。”他呼出一口气，对着天空说。
……
裴然回家时，陆以逞把甜品垃圾扔了，碗洗了，洗澡换下的衣服也扔进了洗衣机里，他蜷在床上蒙着被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了。
那张床两个男人睡一直有点挤，以前陆以逞睡觉独惯了，喜欢挤人，近来则学会了在一小片地方缩着，此时即便床上没有另一个人，他也空出一大片，是留给裴然的位置。
裴然洗了澡，把屋里的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台灯。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床，把灯扳向自己的方向，拿了圆珠笔和笔记本，对照着网上的资料，写一行又一行的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动了动，陆以逞的声音闷闷的，沙哑道：“你在写什么？”
“旅行计划。”
陆以逞从床的那边挪到这边，脑袋凑到裴然身边，呼出的气息是灼烫的：“你要走吗？你今天和宋亦遥……是讨论了这件事吗？你们要去一起旅行吗？你要和他在一起吗？”
裴然没有说话。
陆以逞脑袋在裴然颈边蹭了蹭：“不要和他在一起，裴然哥，你不能不要我。”
裴然回过头，吻了吻他干燥滚烫的唇，抬手摩挲他的脸颊，低声说：“不会不要你的，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嗯，”陆以逞重复道，“我们死也要死在一起。死不可怕，会有你，会有妈妈，会有裴阿姨，都是爱我们的，都是我们爱的人。”
裴然轻声说：“乖，去睡觉吧？”
陆以逞眨了眨眼睛，伸着脖子往裴然的笔记本前凑：“那，旅行计划里有我吗？”
“有。”
陆以逞抿了个笑容，低低地说：“裴然哥，你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他说这话的神态，像溺水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
在“原著”剧情里，促使裴然原谅陆以逞的是一场抢劫，在边境城市。
裴然计划了一条路线，从清町一路旅行，走到那个城市，差不多刚刚八月，与“原著”剧情完全吻合。
三月，他们在水乡古镇，看春暖花开，坐乌蓬小船。
周围是黑瓦白墙，水波荡漾，映着湛蓝的天，春风吹拂时带着淡淡的花香。
坐船的那天，正好是陆以逞妈妈的葬礼，他们坐在船上，信号不好，陆以逞焦虑又难过，一直刷着手机。
裴然在一旁捧着素描本，用铅笔画画。他没有正经学过画画，但画得竟然不错。
陆以逞在网上参加完了妈妈的葬礼，从清晨到黄昏。
裴然画了十几张素描。
等到陆以逞放下手机，盯着在水面上一片金黄欲坠的夕阳时，裴然说：“我饿了，看了几个评分比较高的餐厅，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陆以逞转头看向他，眼里全是难过。
裴然顿了顿，凑过去亲了下陆以逞的唇，揉揉他的头发，笑道：“会忘记的，这些痛苦。”
陆以逞抱住了他，下巴搁在裴然瘦削的肩上，低声说：“对不起……”
裴然问：“想吃什么？家常菜，还是特色美食？”
陆以逞勉强振作精神，对裴然笑：“我看一看。”
……
四月，他们登怪石嶙峋、历史悠久的名山，渡在无数诗词歌赋中颂过的大川。
裴然身体不好，越到后来，爬得越慢。
同行的有一对异性情侣，女孩子爬不动了抱怨，男孩子就似真似假地说她娇气。
裴然笑嘻嘻地对陆以逞说：“我也爬不动啦，但好想看山上的风景。”
陆以逞就说：“我背你啊。”
裴然一点面子也不要，当真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
旁边人看呆了。
裴然在后面伸了只手，探在他额头上，喃喃自语地说：“最近不发烧了？”
陆以逞说：“不发烧了。”
“那就好，”裴然说，“一直发烧的话，可能是生了很大的病哦。”
陆以逞说：“生病就生病了。”
“生了病，哪还有力气背我？”
陆以逞笑道：“那幸好我没有再生病了。”
裴然说：“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以逞。”
陆以逞说：“不是和你在一起的长命百岁，没有意义，裴然哥。”
后来，他们一起在山上看了日落和日出。
在天地间最后一缕光熄灭和第一缕光亮起时，他们像最深情的爱人一样接吻。
坐轮渡的时候，江风很大，渡船飘飘悠悠，一直在晃，裴然攥紧了陆以逞的衣角，有一点晕。
陆以逞给他靠着，低声问：“还好吗？”
裴然说：“坐在小船和大船里的感觉，真不一样。”
在轮渡上，他们好像一直在顺着水流漂，从这岸，漂到那岸。
……
五月，他们自驾公路，穿过悠茫的草原，看成群的牛羊。
他们买了辆越野车，有时夜里会在车里爱。
“星垂平野阔，”裴然透过车窗，望着草原夜色，说，“原来是这样的场景。”
陆以逞说：“很漂亮，很开阔，觉得人……好渺小。”
裴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来世不做人，做一只动物？”
天生地养，没有束缚。
陆以逞含着他的唇，吻着他的脸，低低地说：“裴然哥，不要做动物，做动物也苦，来世你做锦衣玉食、备受宠爱的少爷，换我先爱你。”
裴然笑。
……
六月，天气渐热，到处都是青翠葱茏，他们进入世界级的自然景区，长长的栈桥走不到头，栈桥两边都是盛大景色，宛如神女泪的湖泊，宛如天神臂的山峰。
那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他们穿着透明雨衣，手指勾着手指，在栈桥上走路。
途中，遇到了一只松鼠。
游客们惊喜地举起手机，将它围聚起来，拍摄照片和视频。松鼠咻咻两下，很快消失了。
“好柔软好可爱啊，小动物。”裴然说。
陆以逞攥紧了裴然的手，认真说：“你也……很可爱。”
裴然喉结滚动一下，没有看陆以逞。
栈桥很长，景色很美。
天气不大好，游人也不太多，两人慢慢悠悠走过了整条栈桥。
他们几乎一直牵着手。
……
七月，他们参观了宏伟的宫殿，逛过了热闹的古城，观看了异域表演。
在熙熙攘攘的古城里，有编发的手艺人，给小姑娘编发时缠上五颜六色的线。裴然撺掇陆以逞去编，陆以逞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他的头发不够长，勉强编出来也是短短的一根。
裴然笑得前仰后合，给他拍照，陆以逞抬脸冲他露出一个有些窘迫而腼腆的、英俊阳光的笑容。
七月的阳光灿烂，照在陆以逞身上。
就像很多年前，他们还是少年，陆以逞笑起来就是这样的。
裴然曾经多么深、多么深地爱过他。
……
这些都是全新的体验，上辈子裴然没有这么平和地和陆以逞旅游过，他们是直接去了边境城市，至于为什么会去，理由他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在“故事”里，这一切都不重要，就像最初相遇时，乘正科技和锦绸广告究竟谈的是一项什么合作一样，不重要。
只是要他们相遇，要他们折磨，要他们深爱，要他们分离，要他们死生爱恨、痛不欲生。
八月，裴然和陆以逞抵达翡城。
裴然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陆以逞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