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雪下了好几天。
上次出去, 陆以逞还是受了寒,回家后又开始发低烧。
但这次的病情没有之前严重,陆以逞仍然积极主动地包圆了家务。
裴然问:“你不用工作吗?”
陆以逞就像卖乖没有得到回应的小狗, 尾巴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 他低低地说:“我存了不少钱……应该够花吧?你要买什么吗?缺钱?我可以去挣。”
裴然说:“那倒没有。只是你天天在我眼前晃,有没有想过,情侣之间的厌倦就来源于朝夕相处时不匹配的细节。”
陆以逞为“情侣”这两个字高兴了一下, 旋即又紧张地、急急地道:“我们哪里不匹配吗?我有什么没做好吗?你得跟我说呀,不说我怎么改!”
裴然看着他,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年多前那个骄傲冷漠自私的陆以逞,和眼前这个陆以逞好像不是一个人。他爱的是哪一个呢?
可是渐渐的, 两张脸孔又重合起来, 眼前这张比过往那张脸更瘦削, 但气质却更柔和。
裴然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陆以逞也很可爱。
他摸了摸陆以逞的脸,低低地叫他:“以逞。”
“嗯……”
裴然抬头吻他的唇,在一片静默中,陆以逞眼眶微微湿润,他含吻裴然的唇瓣,裴然的嘴唇的凉更衬得他发烫。他因病而发烫, 也因那激动、颤栗的心而发烫。他恨不得能永永远远抱着裴然。
两个人滚到床上, 外面大雪纷飞, 空调开得不高, 室内荡漾着若有若无的暖意。
陆以逞身上是烫的。
裴然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啄吻他的唇、下巴和喉结。“以逞, ”他低而喑哑,浪荡而餍足,“发着烧,果然很舒服。”
陆以逞说:“只要你喜欢……”
裴然突兀地笑了一声,埋首在他颈边,吐气如兰地说诛心之语:“可惜呀,你早干嘛去了呀,你从未对那个爱你爱得发狂的裴然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已经晚啦。”
陆以逞本来因为低烧而处在朦胧的疲倦中,听到这话,他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抱住裴然,说:“不晚,我们还有以后很久很久。”
“没有了,以逞,”裴然说,“没有了。”
裴然最后吻了他一下,抽身而出,去浴室洗澡。
陆以逞倒在床上,觉得额头很烫,身体很累,心很疼,怀里很空。
明明裴然就在他身边,他却觉得他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陆以逞觉得自己终究在无可挽回地一点一点地失去裴然。
他的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溢出,他心里重复了一万遍对不起,但知道无法弥补任何。
时间一去不复返。
而伤痛历久弥新。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
如果他能早些幡然悔悟……
如果他能生长在健康的家庭,学会正确的爱恨……
如果……
“以逞,”裴然满身香皂的味道,躺在他身边,靠着他,低低地说,“我很喜欢睡在你身边,不论怎样,你这具身体,我很喜欢。”
“嗯,”陆以逞哑声说,“我会一直在。”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要过年的时候。
陆以逞这段时间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就看着手机发呆。
一次吃完饭,裴然平静地问:“你在等谁的电话?”
陆以逞说:“是我的私事……”
突然,他想起自己以前就是这样,不跟裴然说他的事情,却指望裴然能关住、能猜到、能抚慰他的焦躁不安或悲伤。但人哪有读心术。
陆以逞改了口:“快要过年了,我在想,我哥我姐,不知道会不会叫我回去过年。”
裴然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脸上仍然是平静,没有多余的显露在外的情绪。
妈妈应该还在医院里,如果醒了、出院了,一定会有新闻,没有,就意味着还在昏迷。有时候,陆以逞会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过年有什么想吃的吗?”裴然端着刚烧开的水出来,倒满热水瓶。
陆以逞说了几样菜。
裴然笑道:“果然是大少爷,喜欢吃的不便宜啊。”
陆以逞紧张道:“吃饺子也行!我喜欢白菜猪肉的,很好吃,很便宜。”
裴然笑意不减,说:“过年还是吃点好的吧。”
他们一起去市场买菜,穿着同色调的大衣、休闲牛仔裤和靴子,围着同款围巾。
裴然常去买蔬菜的摊子,老奶奶看着两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笑容满面地说:“常看你们来买菜,以前只晓得两个俊俏娃子住在附近还贤惠持家,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兄弟呀!老于,你看,长得多像!”
陆以逞想说什么,裴然笑了笑,拿起眼前胖墩墩的白萝卜说:“奶奶,我拿两个萝卜。”
“好好好。”老奶奶给他拿了塑料袋,装好,放到秤上。
在菜市场逛了一圈,两人双手都拎得满满的。
回家后,裴然说:“过两天去海鲜市场看一看吧,不过不一定有你以前吃的那种高级货。”
“裴然哥,”陆以逞认真地说,“我在外面吃过苦头了,没有以前那么娇气了。”
“嗯嗯,”裴然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
大年三十那天早上,两人都睡到很晚才起床。
裴然愈发瘦,整日懒洋洋的,不乐意动弹,陆以逞也就纵着他,不让他动。
两个人提前备好了菜,陆以逞起床后就开始做。
他的厨艺和家务活的手艺都磨炼了出来,做得愈发得心应手,在窄小的厨房里忙忙碌碌,一身油烟的味道,回头看到裴然倚在门口看他,便露出一个有点儿傻的笑容来。
裴然目光从他脸上微微上移,看到那道文字和进度值。
爱意值:100。
这时候,他倒的确感受到了陆以逞百分百的爱意,小心的,温柔的,仿佛捧着易碎琉璃、绝世珍宝。
裴然问:“你家里人没有联系你吗?”
陆以逞切菜的手顿了一下,声音沉沉:“没有。”
裴然说:“别难过。”
陆以逞沉默了一会儿,说:“裴然哥,我只有你了。”
裴然笑了笑,声音有种虚幻的氛围:“我也只有你,以逞。”
仿佛他们两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的衣裳冻得濒死,只能拥抱取暖。
仿佛。
他们晚饭吃得比平常迟一些,为了等春晚。
“一些俗世的热热闹闹,”吃完饭,裴然窝在小小的沙发里,说,“没什么意思,看也行,不看也行,只是因为今年跟你一起过年,所以想看一看。”
陆以逞有点开心,抱着他亲了一下
。
裴然转头看着他说:“也是因为今年大约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过年了。我快要死啦,以逞。”
他故意的。
他故意让陆以逞不好受。
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他想让陆以逞伤心,想看着这个男人,流露出脆弱和无措。
他成功了。
于是裴然心满意足地转过去,继续看电视。
只留下陆以逞,手脚冰凉,呼吸微窒。
突然间,他咳嗽起来,咳得剧烈而可怕,仿佛要把心、肝、胆全呕出来。他咳着咳着,开始吐出一大口一大口的血。
裴然冷眼看着。
注意到裴然的目光,陆以逞捂着嘴,血从他唇齿、他指缝流出,他含含糊糊地、虚弱无力地、故作状态良好地说:“我没事。”
裴然:“嗯。”
陆以逞去卫生间独自待了一会儿,咳嗽声断断续续,很闷。
裴然听了片刻,默然去阳台,点了一支烟。
他始终不喜欢烟。
又苦又涩。
他调转烟头,将亮着火的那面塞进嘴里,抵在舌上。
钝钝的疼。
记住这疼。
记住所有的疼。
记住陆以逞给他的疼。
裴然,不要心疼陆以逞。
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