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陆以逞按照裴然说的, 认认真真将锅碗瓢盆洗干净,垃圾袋扎好,下楼扔垃圾前打开窗户通风, 散去屋里的火锅味。
他下楼时, 带上了裴然放在桌上的钥匙。
金仙花苑的垃圾投放点距离裴然家的那栋楼有些远,黄昏光芒照在这栋有些老旧的小区楼房上,虽然小区绿化在十一月的秋风中略显萧瑟, 但这里的氛围却充满着生活的热闹气息。年幼的孩子们在跑动玩耍,女孩和家人一起遛狗,中年女人聊天的笑声,老人们互相之间的问候。
陆以逞走过人间烟火色,把垃圾扔进投放箱。
身后忽然传来小男孩的奶音:“叔叔, 叔叔, 你的东西掉啦。”
他回头, 看到小男孩举着的是裴然钥匙扣上挂着的小吊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了。
陆以逞蹲下来,接过那吊坠,笑道:“谢谢。”
小男孩转身有点不好意思,转身跑掉,继续和他的伙伴玩闹去了。
陆以逞握紧了吊坠,起身定定地站了片刻。不知何时, 他哽了一声, 抬手遮在眼睛上, 喉结滚动, 咽下一句呜咽。
裴然开着笔记本电脑,放着综艺节目,坐在床头吹头发。他的头发比之前剪短了许多, 干净利落,吹风机没吹多久就差不多干了。
等了没一会儿,陆以逞回来了。
裴然点了一支烟,在阳台上吹风,陆以逞惊讶道:“你怎么开始抽烟了?”
裴然抬眼对陆以逞笑了笑,轻声说:“尝尝。”
他纤细的手指拈着烟搭在唇上,良久,吐出一口烟雾,在那朦胧雾气里笑。
陆以逞口干舌燥,他低低道:“裴然哥……”
裴然微微昂头,对他说:“去洗澡。”
陆以逞点了点头,转身脚步虚浮地走进浴室。
夜色沉沉。
吵闹的搞笑综艺声停了,被裴然换成了抒情钢琴曲。
陆以逞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说:“谢谢、谢谢你留我吃饭和洗澡,我订了酒店,有地方休息……”
裴然打断他:“过来。”
陆以逞被裴然拉到床上,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涌动的感情并不相同。裴然抚摸着陆以逞的后脑勺,手指感受短发在他手中的粗粝,一路滑下去,细细品味他脖颈跳动的脉搏。
他们灼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裴然抬头亲了一下他的唇,摩挲着陆以逞的下巴说:“我一直在回忆八年前、九年前的你,回想到底是什么让我对你如此情根深种……”
“是什么?”陆以逞哑声问,想低头吻裴然,被裴然抬手阻住了。陆以逞有些迷茫和忐忑,他立刻拉开距离,害怕裴然生气。
“想不出来。”裴然按下陆以逞的脑袋,吻他,用力咬破他的唇瓣。
陆以逞痛得颤了一下,他的一只手撑在床上,抓紧了床单,任由裴然反复加深他的伤口,陆以逞一声不吭,他满口血腥,却觉得又疼又甜。
过了一会儿,裴然终于松开他的唇,往下吻他的喉结。
“裴然哥……”
“嗯。”
“我可以……”
“嗯。”
“裴然哥,”陆以逞说,“我爱你。”
裴然在他的怀里笑。
夜越来越沉,风吹过树浪。
……
良久,裴然喑哑道:“可以了。”
陆以逞:“嗯?”
裴然闭了闭眼,他脸色绯红,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餍足的意味:“滚出去。”
陆以逞咬了下牙,缓缓退出去。
裴然拉起被子,翻了个身说:“你可以去你的酒店了。”
陆以逞:?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声下气道:“那我先去下洗手间。”
裴然:“嗯。”
半晌,陆以逞一脸冷水地从卫生间出来,披上外套,走到床边,对裴然说:“那……我先走了,裴然哥。”
“嗯。”
陆以逞离开后,裴然爬起来又洗了个澡,然后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这是他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全然的舒展、畅快和颤栗愉悦。
陆以逞说是酒店,实际上是一家小宾馆。不要身份证的那种。
他回去以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由裴然所勾出的灵魂的躁动,另一方面是理智无法判断的复杂情绪。
他想过再见裴然的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在漫长的时间流逝之后,在爱与恨、伤和痛的纠缠之后,裴然再一次回到他的怀里,轻轻地吻他。
想起那一瞬,陆以逞就被巨大的喜悦淹没,这喜悦使得眼前的真实世界模糊成了一团,他飘飘然地失眠着,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
陆以逞这次回清町,是因为他的投资合伙人有项目来清町谈。陆以逞不用出面,但需要私下和合伙人了解细节,并帮助他做判断。他拿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这件事情,把上学时的专业知识通通再捡起来,比那时候再刻苦二十倍。做这种工作,一次失误就会万劫不复。而他现在的状态需要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他需要钱。如果裴然要重新和他在一起了,他得养裴然呀。
带着这样的想法,陆以逞工作愈发积极和热情。
然而和想象中不同的是,裴然接下来好几天没有理他,陆以逞发短信,裴然也不回。就像那天的火锅、钥匙扣和爱,都是一场幻梦。
陆以逞的兴奋和热望一点一点冷却。
他整个人又沉下来,变成了阴郁的、没精打采的、受伤的小狗。
直到那天,合伙人突然说要带他一起去谈一份合同。
陆以逞的合伙人是位年近五十的先生,姓董。董先生挺喜欢陆以逞这个孩子,他是独身主义,如今已没有亲人在世,便逐渐有点在陆以逞身上寄托的意思。
谈合同的地点在相见欢会所。
十一月末,天气渐冷,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从董先生的车里出来,陆以逞为他打伞,站在寒风中面对灯光温暖的会所,他忽然瑟缩了一下。
就是这里。
他和裴然时隔多年的重逢。
他怀着满腹痛恨和不自知地爱,践踏了裴然的真心。
此时此刻,回忆当初,陆以逞有种心被狠狠揪住的感觉,更甚——他看到了一个恶魔般的自己,将他此时跳动的这颗真心在地上狠狠碾碎,嘲笑他连此刻的心痛都那么虚伪和无用。
“小陆,”董先生回头,“愣什么呢?”
陆以逞低下眼帘,快步跟上。
相见欢和一年前没有差别,它在此间屹立不倒,是“物是人非”中永恒不变的“物是”。
令陆以逞惊讶的是,就连包间,都是当初那个包间。
董先生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请进”。
这是属于有恃无恐、闲散无聊的公子哥的声音,陆以逞能认出来,是因为他也曾如此故作姿态。
董先生微笑着推门而入。
在包间灿烂的灯光中,陆以逞脑袋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望着位于首座的男人,裴然穿了一件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他纤瘦的腕骨,他手里拿着一杯鲜红如血的蔷薇山,晃了晃,抿一口,对陆以逞轻轻勾了下唇。
裴然容颜昳丽夺目,裴然比蔷薇山醉人。
陆以逞曾羞辱裴然“勾引”他,如今裴然的确在勾引人,勾的却不是陆以逞,而是他身旁的阚明云。
那位曾在酒吧中喝得烂醉抱着裴然不撒手的少爷,这时满面春风得意,裴然凑在他耳边说话,两个人一起笑,还旁若无人地碰杯喝酒。
“咳。”董先生咳嗽了一声。
阚明云这才站起来,风风火火地上来和董先生握手,道:“久仰久仰。”
两人坐下开始谈天说地,陆以逞全程心不在焉,只看着裴然。
裴然不看他。
中途,裴然起身说去洗手间,陆以逞立马想要跟着去,被阚明云按下来了。
阚明云看着陆以逞:“陆二少最近在忙什么呀?一段日子没见,怎么好像憔悴了?”
陆以逞咬牙说:“与你无关。”
阚明云也不生气,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那咱就喝一杯,杯酒解千仇哈哈!”
陆以逞笑不出来。
片刻后,裴然回来了。
“然然,”阚明云叫他,“今天跟我回去吗?”
陆以逞摆在桌下的拳头握紧了,死死盯着阚明云。然然?没大没小,毫无教养,你也配叫??还有什么叫跟你回去?裴然哥才不会——
“唔,”裴然撑着脑袋,“确实是该回去了。今天酒喝得有点多,开始头疼了。”
“哎呀,”阚明云说,“我给你揉揉。”
他嘻嘻哈哈地将手指摆到裴然两边太阳穴上,装模作样地给裴然揉,换来裴然愈发苍白的脸色。
陆以逞怒火攻心,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时,董先生用手帕擦完嘴,站起来说:“既然阚少和裴先生累了,那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小陆,我们走。”
裴然睁开眼睛,看着陆以逞跟在董先生身后离开。
他拂开阚明云的手,满眼朦胧醉意都无法掩盖的失望。
阚明云说:“然然,咱们走吗?”
裴然说:“我累了,想回家。”
阚明云说:“我送你呀。”
裴然“嗯”了一声。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拎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醉得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出包厢的刹那,猛然撞进了陆以逞的怀里。
裴然抬起眼,打了个呵欠,含着满眼水润,唇角微抿,整张脸都透着又冷又媚的雪梅色:“滚开。”
陆以逞抱紧了他:“我不。”
阚明云试图把裴然从陆以逞怀里拉出来,没拉动,他皱着眉说:“陆二少,你什么意思?”
陆以逞狠狠瞪着他说:“这是我和裴然哥的事,跟你没关系。”
阚明云笑道:“拜托,今天然然是我带来的,我要负责把他带回去的。”
陆以逞眉眼闪过一丝戾气:“别叫他然然。”
“我就叫,然然然然然然——”
陆以逞将裴然拉到身后,一拳挥向阚明云,须臾间,裴然攥住他的胳膊,说:“别闹了。”
陆以逞僵住了。
裴然的手指慢慢在他臂膀上滑动,一路滑到与陆以逞手掌相合,十指交扣。他抬起他们的手,亲了下陆以逞的手腕,微笑道:“以逞,我困了。”
陆以逞跟着笑了一下,他哑声说:“嗯,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