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八月初, 裴然在甜欣花店帮客人包花,这位女客是他入职后第三次来了,她一向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裴然跟她说一句, 她能脸红半天。今天,她终于鼓足勇气,跟他要联系方式。
裴然温和道:“抱歉。”
女客人大窘, 手忙脚乱连声道歉,抱着花跑了。
花店外是炎炎烈日,店内开着空调,花香萦绕。
裴然慢慢擦着前台桌子,最近陆以逞在网上搞出的事情热度退了很多, 偏移值也下降了许多。目前稳定在34。
上辈子裴然没有在花店兼职, 也没有遇到一位这样向他表白的女客。
这辈子遇到了, 按理说,这也在剧情偏移范围内,但偏移值丝毫未动。
这段时间裴然一直在观察,暂时没有找到明确的规律。
傍晚,裴然下班,接到了宋亦遥的电话。
宋亦遥那边很嘈杂,几秒钟后他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说话的声音才清晰起来。
他问裴然:“在干什么呢?”
裴然说:“下班回家的路上, 准备找个小店吃碗面。”
宋亦遥笑道:“你日子过得相当悠闲啊。”
裴然唇角带笑:“是啊, 从没这么清净过。”
宋亦遥低低地问:“明天周六, 花店给你放假吗?”
“放的,我休息。”
“那你来看我吗?”
裴然笑道:“当然!”
宋亦遥说:“我等你。”
……
陆以逞已经完全不回家了。
前不久,陆颛在鸿霄集团一次重要的发布会上, 有好事记者问起网络上那场荒诞风波,陆颛当即沉了脸色,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声抱歉,这个提问与今天的事情无关,所以不作回答。但这样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陆采薇发消息给陆以逞说,父亲很生气,勃然大怒几欲发狂。
陆以逞说:“哦。”
陆采薇问他:“你终于要彻底地叛逆了吗?”
陆以逞说:“我不知道。”
他这段时间在查裴然妈妈的事情。
借着工作的名义,他在清町和玉都之间数次来回,陆以逞去了裴然的大学,才惊讶得知,裴然大二没读完就被退学了。
陆以逞缓缓地拼凑起当年的种种。
那年他高二,卫子晔高三,一群在清町算得上富家公子的少年,因卫子晔最后这两个月要投入高考复习,不能再和他们一起出来狂欢,便决定办一次告别派对。陆以逞喝得半醉不醉,临散场时,卫子晔说要他家司机送陆以逞,陆以逞说不,他要裴然来接他。
就像以前一样,要裴然来接他。
裴然来了。
同行的还有蔺寒玉。
陆以逞怒火中烧,借着酒劲就要揍他,那时蔺寒玉已经是成年男人,相较之下,陆以逞一个烂醉的少年实在毫无威胁性。蔺寒玉把他塞进车里,卫子晔不太放心,也跟着进去。裴然在副驾。
车子开出去不知多久,卫子晔才意识到不对:“这好像不是去陆家的路。”
蔺寒玉微笑道:“不是。”
那时候陆以逞醉得呼呼大睡。
醒来时,他就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一切事实,认定裴然和蔺寒玉狼狈为奸。
然而真相是裴然为他下跪,裴然为他忍受屈辱,裴然爱他,裴然最绝望痛苦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后来呢?
陆以逞被接回玉都,他在父亲的要求下换了手机,斩断了和清町的所有联系。
陆颛说:“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
陆以逞寻找一切可能知道知道真相的人,他艰难地寻觅着华英中学的同学,他的同学,裴然的同学,收获不多,大部分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问他借钱,要么问他他一个男的真的被强x了吗?陆以逞被尖锐直白的话语刺得身如地狱业火灼烧,手指抖得连拉黑都磕磕绊绊。
可他脸上又是无法控制的笑容。
他知道事情公布于众后这种话就免不了,那种面对面时的探究好奇怜悯和耻笑就免不了,就像当年裴然面对的那样。
他忍着耻辱和痛苦,继续耐心地寻找,耐心地问,直到一个当年和他们厮混玩乐的狐朋狗友说:“你不应该去问卫子晔么?当年快高考的时候裴然好像找过卫子晔。”
是啊,卫子晔。
他怎么没想到?
时隔良久,再见卫子晔,陆以逞惊讶地发现,他和裴然几乎不怎么相像了。他瘦了许多,眼中温润的光泽和浑身从容的气度烟消云散,只剩下烦躁,无尽的烦躁。
“你来干什么?”卫子晔问。
“找你问点事。”
“出去说。”
卫子晔想找家私密性高些的咖啡馆,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不想跟陆以逞出现在别人视线前。
陆以逞说:“不用,就几个问题。”
两人就在楼道里说话。
陆以逞问:“我听小旗子说,绑架案之后,裴然去找过你。”
卫子晔先是费劲回忆了下小旗子是谁,然后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找你干嘛?”
卫子晔想了想:“好像说他妈妈生病了,要做手术,想跟我要钱。”
陆以逞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他满心惶惶地摸出一支烟咬着,点了。卫子晔也不喜欢烟味,以前他会注意装一装,现在他不在乎了。
打火机在不平静的颤抖下烫伤了陆以逞挡风的手,他瑟缩着,收起火机,继续艰难地问:“你给了吗?”
卫子晔嗤地笑出来:“我为什么要给他钱啊?凭我家有钱吗?陆以逞,你应该懂的,我们这种人家里虽然有钱,但不代表钱都是我们的,也不代表我们就活该做冤大头。”
陆以逞被烟呛得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可是裴然救了你。因为他的……牺牲,蔺寒玉才放人。”
“不,”卫子晔垂眼看着几乎佝偻起腰的陆以逞,冷漠道,“裴然救了你,但与我无关。被绑架我是顺带的,蔺寒玉想要你死,但与我们卫家无仇。就算裴然不……牺牲自己,蔺寒玉最后也会放我走的。所以,裴然只救了你,救命之恩你去报答吧,与我无关。”
他把牺牲那两个字咬得格外嘲讽。
陆以逞猛然抬手攥着卫子晔的衣领:“你完全可以先给裴然钱,然后再来问我要!我会给的!”
卫子晔说:“现在的你会给,七年前的你未必。你那时在我面前说的最多的不是裴然是个烦人的贱人吗?你不是说我比他好千倍万倍吗?可是现在看看你自己,陆以逞,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把我连累成了什么样子?你对不起裴然关我屁事!别来我这里讨‘公道’。”
最后,卫子晔离开前扔下重磅炸弹:“当年裴然来找我,还问起了你。问你怎么电话打不通,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能不能让我给你带个话。很遗憾,那时候我也没有你的新号码。裴然求助过你,与其怪我没有帮他,不如怪七年前的你自己。”
……
陆以逞搞到了裴然妈妈当年住院的记录。
他把时间线一一对上,过往的真相像一幅巨细无遗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全是血与泪,全是痛和恨。
陆以逞整个人蜷缩在金仙花苑,抱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
他本有机会挽救一切。
他决定要回头去找裴然的时候,被救援队队员死死拽住,他被劝服了,相信救援队会去救裴然,裴然会没事,他放弃了;回玉都后父亲说断掉清町那些没有意义的社交吧,他懦弱地、听话地断了;他自我欺骗地说他根本不爱裴然,他恨裴然,所以重逢之后,他选择折磨裴然,而不是去了解他的过去,去爱他。
他在每一个节点上都转向了错误的选择。
“裴然。”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攥紧了金仙花苑满是灰尘的薄被。裴然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但这里仿佛还遍地都是裴然的气息。陆以逞想象,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不因感觉到自己对裴然超出控制的喜爱而决定疏远,而是去爱他,去拥抱他,去亲吻他,去发现他生了病,去陪伴他,去向他道歉……一切会不一样吗?
“裴然。”
“对不起。”
“对不起。”
“裴然……裴然哥……”
“哥哥……”
那个最年少时的称呼,在敞亮而陌生的新家,他不耐烦、心情不爽地拆着费劲拼好的乐高玩具时,颀长瘦削、温柔俊秀的少年抱着大大的纸箱,歪着脑袋惊叹地问他身边同样美丽温柔的女人:“妈妈,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他妈妈早早地了解了雇主的信息,有些高兴又有些拘谨地和陆以逞自我介绍,然后再给两个孩子介绍,她说:“这是阿姨的孩子,叫裴然,今年十六岁,陆小少爷,你可以叫他哥哥。”
十三岁的陆以逞困惑于人间还有这样好看柔软的男生,裴然脸上浅浅的笑意抚平了他的暴躁,他乖乖地喊:“哥哥。”
裴然笑得愈发开心,几乎蹦起来,和他说:“你好呀以逞,以后大家互相多多关照!”
“哥哥。”陆以逞抓紧被子,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肺部、心脏、气管、喉咙,无一不痛。他的头也痛得厉害。过去的温馨和现在的冰冷交织在一起,他的残忍和裴然苍白望向他的眼神照应,那些错过的,毁灭的,不可挽回的,成了摧枯拉朽毁灭他精神和身体的力量。
陆以逞咳出一大滩血来。
宋亦遥晚上还要拍戏,虽然很想和裴然一起吃一顿烛光晚餐,但想法一提出就被裴然说肉麻,两个人便窝在剧组吃了剧组的盒饭。
盒饭出乎裴然想象的丰盛和美味。
宋亦遥笑道:“这是特供给我的,怎么样?”
裴然感叹:“原来如此。”
“尝尝看。”
裴然各个菜都尝了,说很好吃。
宋亦遥也松了口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聊,大部分时候都是宋亦遥在说,多是剧组趣事。
助理都很惊奇,平时宋亦遥最爱说拍戏无聊,这时候居然能扒拉出来那么多好玩的事儿,让人不能不感慨爱情的力量。
后来两人不知谈到哪个话茬,忽然聊到了粉丝。
裴然突然沉默了,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宋亦遥开玩笑道:“然然,我现在好可怜,好多粉丝都脱粉了,我只有你了。”
裴然:“……”
宋亦遥说:“其实,我只要一个粉丝就够了。”
裴然笑道:“我吗?”
宋亦遥点点头:“是啊。”
裴然说:“那我就是你的粉丝了。”
宋亦遥问:“你知道粉丝总会对偶像有爱称的。”
裴然犹豫道:“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宋亦遥笑:“你在网上搜一搜,我粉丝怎么叫我的,你挑一个。”
裴然当真开始搜了起来。
半晌,他挑了一个最不过火的,轻轻地,羞赧地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