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陆以逞捧着一束白菊, 来到清町市一处偏远的墓园。
裴然的妈妈葬在这里。
很小的一块水泥格子，因为当年裴然没钱，甚至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他把白菊放在墓前, 然后跪下来给裴妈妈磕了个头。
磕了一个长长久久的头。
陆以逞在墓地待了一下午。他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做，像一具木然的泥偶。他心知语言苍白无力，他有太多话想说, 可是说出来除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外，于事无补。
日薄西山，离开前，陆以逞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嗓音嘶哑，低低地说：“有空再来看您。”
回金仙花苑的路上, 陆以逞接到了来自玉都的电话。
是丁助理打来的。
“老板, ”他向来沉稳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您现在在哪？”
“清町。”
“陆董事长来了。”
“哪？”
“乘正科技。”
陆以逞开车转过十字路口：“他要干什么？”
“撤掉您的职位。”
陆以逞眼前黑了一瞬，他咬着牙说：“乘正科技是我带领团队一步一步做起来的！”
丁助理听出他的声音不正常，讲话嗓音如磨砂般干涩喑哑，他也有些难过，他是从乘正创立就跟着陆以逞，与其说他是乘正科技的员工，不如说他是陆以逞个人的员工。
“陆董事长说, 这事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需要你回玉都一趟。”
陆以逞说：“好。”
他当即调头要去机场, 然而一辆货车横冲过来, 陆以逞急打方向盘还是没有躲过去！整辆车都被撞飞了起来，他胸口一闷，旋即就是浑身上下处处骨断般的痛。
同时发生车祸的, 还有玉都，车里是陆以逞的母亲。
那边有随行的佣人和保镖，紧急联系了医生，急急地叫着“夫人”。
而这里，陆以逞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墓园偏远，这条路空旷无人，货车司机撞完下车就跑，只剩下陆以逞压在被撞得变形的车内，血不知从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呼吸急促，后来又渐渐困难，身体发冷。
我要死了吗？陆以逞想。
就这样死了吗？
死了以后，去地府，见到裴妈妈，会被打吧。
滴答。
滴答。
是血水滴落的声音，是他的死亡倒计时。
三个小时前。
裴然在甜欣花店修剪花枝，突然，剧情偏移值极不稳定地跳跃了一下。
裴然皱了皱眉，他开口要问系统发生了什么，蓦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剧情偏移值90。
刚巧卡在接管他身体的数值上。
裴然听见自己莫名其妙地低声咕哝了一句：“好久没有去看妈妈了。”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花店的康乃馨上。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会让大家过母亲节时送康乃馨给妈妈，但因为花不便宜，妈妈只收过一次，就叫他以后别买了。
裴然说动就动，急匆匆和店长请了假，买了机票，回清町市。
系统解释道：“因为‘蝴蝶效应’，预测有一件事出现了微小的偏差，极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需要你去解决。”
裴然坐上飞机，因为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回忆上一世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在去墓园的路上，看到就在他眼前发生的车祸，裴然才猛然想起来，上辈子是有这么一场车祸，陆以逞在清町被货车撞了，表面是交通事故，实际是蓄意谋杀。但上辈子他是在闹市区被撞的，很快有路人报了警叫了救护车，但这里……要不是裴然来，恐怕这条路几个小时未必能路过一辆车。
裴然有一瞬间想，就这么视而不见地过去吧。让陆以逞死了吧。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他掌控，他听见自己叫停了出租车，一边掏出手机打急救电话和报警，一边往事故车方向走去。
他在车窗外看到了头破血流的陆以逞，窗户玻璃破碎，落在他的发里肩上，他额角脸颊脖颈都有伤，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裴然看见自己伸手颤抖地抚上陆以逞的脸颊，触碰到他微弱的呼吸，那颤抖才稍稍平复。
然后控制消失。
剧情偏移值30。
裴然收回手，站在车窗前，面上的崩溃悲伤消失殆尽，只剩下冷意。
陆以逞眼睫颤动，挣扎着张开了眼睛——他刚刚听到了裴然的声音，是临死前的走马灯吗？是梦境吗？
不是。
裴然真的站在他面前。
陆以逞努力地朝他笑了一下，张了张嘴，喉咙却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然忽然俯身，贴近陆以逞满是血腥味的脸，在他耳畔轻轻地、充满恶意地说：“陆以逞，你命好大啊，你怎么没死在我看到你之前呢？”
陆以逞笑容愈深，他终于从一塌糊涂的嗓子里挤出字句来了：“我死了，怎么向你赎罪呀。”
裴然一字一句：“别做梦了，你赎不了。”
陆以逞闭了闭眼，梦呓般说：“也好。”
裴然诧异地快笑出来：“好什么？”
陆以逞说：“你一辈子恨我，就是一辈子爱我。”
裴然真的笑出了声。他说：“陆以逞，我会忘了你，我会有我美好的新生活，除非你现在就死。”
陆以逞睁开眼睛，他的眼珠颜色偏棕，八月阳光下像盛了一碗可可粉。他神色近乎痴迷：“真的吗？”
裴然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陆以逞伸出手，抓住一块长斜三角的碎玻璃，捅进自己的腹部。不仅捅进去，还搅动它。
“你疯了！”
陆以逞晕过去之前，感受到裴然伸手制止他，他松开玻璃握住裴然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你记得我。”
陆以逞在玉都医院醒来，医生说他昏迷了三天。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裴然呢？”
迎接他的是他哥的一巴掌。
陆以遨寒声道：“陆以逞，从现在开始，你清醒清醒。”
陆以逞舔去唇角的血，说：“我很清醒啊。”
陆以遨低垂着眼帘，对他说：“妈妈也出了车祸，还在昏迷中。”
陆以逞愣了下：“什么？”
“车祸是人为，当年那些和鸿霄合作的小公司，因为鸿霄经济危机被连累，至今没能翻身。蔺寒玉的事让他们生出了复仇的心思。除此之外，还有鸿霄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在浑水摸鱼，那些人恨不得我们陆家死绝。”陆以遨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其中利害关系，该回到现实中来了，别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人不人鬼不鬼。”
陆以遨出去后，进来的是陆采薇。
她一脸疲倦，看起来对陆以逞也失望得很。她坐在病床边静静地看了弟弟一会儿，最后劝诫道：“以逞，没有人会因为没谁而活不下去，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时间流逝，细胞更替，人体衰老，大脑突触迟缓，人会遗忘，激烈的感情会变淡，人本能地向往着活下去，人世间一切都是过客。放弃吧，裴然从他跟我叫价五百万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不会爱你，不会回头爱你。你可以有很好的未来，你身处和裴然那样的人完全不同的世界，回到我们的世界来，以逞。”
陆以逞的回答是：“没有人会因为没谁而活不下去，但我没有裴然不行。”
陆采薇愈发失望：“那你早干吗去了呢？要是早一点……我帮你们跑去国外也是可以试试的……”
陆以逞沉默。
陆采薇说：“昨天，爸爸任命我为乘正科技的总裁了。你知道的，当初你办乘正科技，需要资金，钱大头是爸爸出的，某种意义上，他是乘正科技的实际掌控者。我本来想说可以再劝一劝你，但爸爸说你执迷不悟，劝不回来，必须采取强硬的手段。”
沉默。
陆采薇站起身：“以逞，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陆以逞沙哑道：“我想见一见妈妈。”
陆采薇摇了摇头：“爸爸在那里。”
陆以逞怔了怔，他眼中慢慢地积出泪水，陆采薇说：“以逞，人生就是离别，遗忘。选择一个，就要放弃另一个。以逞，等我离开这间病房，你……跑吧。”
原来人真的可以在顷刻之间失去一切。
陆以逞穿着黑色t恤，戴着鸭舌帽，背着双肩包，忍着伤口的疼，从他卡里能取多少现金取了多少现金。他没有坐高铁飞机火车，这些都要实名制，他会被查到。他选择坐长途汽车，从玉都一路坐到夏城，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他的伤势恶化了。
短短几天，他暴瘦一圈，脸色惨白得像死人一样。
从夏城北区的客车站下车，陆以逞茫然地站了许久。他只知道裴然在夏城，但不知道具体在夏城哪里。
他换了手机和手机号，但对裴然的号码还烂熟于心。
一路上，陆以逞没敢打电话给他，他怕又被拉黑。不打电话，这个号码就还是干净的，还保留着能和裴然联系的可能。
陆以逞踟蹰良久，还是拨出了那串号码。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然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喂？”
陆以逞一时间没有说话，异样的安静让裴然似乎察觉了什么。陆以逞张了张嘴，却听见那边传来宋亦遥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个，太复杂了，做不好你别怪我啊。”
裴然笑道：“怎么会。”
“唉，要不还是你来吧。”
“大明星，说话不算话哦？说好今天我休息，你做饭给我吃呢。”
陆以逞沉默半晌，挂了电话。
宋亦遥一边拿着剪刀处理小龙虾，一边问：“谁的电话啊？”
裴然说：“推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