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湖人初入公主府见故人莫名成护卫
刚入夜的鄢都还余几分白日残余的热闹,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衬得长街另有一番阑珊的风味。
长乐走出窄巷,她侧头,盯着执意要跟在她身旁的少侠,问道:“你要送我回家?”
玉不凡点了点头。
“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要随着我回家?我又怎知你岂非登徒浪子?”
被她这样质疑,玉不凡并没有生气,她的问询句句在理,如果他是这样漂亮的女子,也会怀疑身边的男人别有用心。
而他也确实别有用心。
玉不凡据实相告:“姑娘身边的黑衣护卫像我一个故人。”
长乐闻言便吃吃笑了起来:“话本里的公子若要搭讪女子,便说好似在哪儿见过小姐,却不会说见过她身边的护卫。”
“所以我并非登徒浪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追我已经离开的护卫?反到要跟着我?”
“你身边没有了护卫,自然需要多一个护卫。”
“不错,可我不会付你工钱。”
玉不凡道:“我护你回家,本就不是为了你的工钱。”
长乐带着笑容,眼波流转:“我又怎知你不是他的仇家?你跟着我去寻他,万一害了我忠心的护卫怎么办?”
玉不凡道:“若他是我的故人,交起手来,死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少女闻言,笑容更甚,她低头思索了一番,道:“他是我年前救的一位侠客,他同我说要报救命之恩,便留下来做了我的护卫。”
玉不凡心中暗自惊奇:他竟愿意做别人的护卫?
长乐却问:“你要跟我回家,是否应当报上名号?”
玉不凡点头称是,将自己的名字说了一番。
“玉不凡?好奇怪的名字。”公主将这名字在嘴中过了一遍,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的新起之秀不凡剑?那我便知道了,我的护卫并不是你的朋友。”
玉不凡叹了口气道:“他确实不是我的朋友。”
“但他却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
玉不凡:“不错!”
少女道:“难道你进都城,就是为了寻他?”
玉不凡摇了摇头。
两座庄严肃穆的石狮子端立门前,玉不凡抬头瞧着那匾额上简简单单的“公主府”三个字愣了神,早就知道这位天仙似的的姑娘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位尊贵的公主殿下。
长乐却见街角隐处闪过一个人影,她轻轻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握住玉不凡的手,将他拉进公主府中。
“走啊。”
“原来你还是个公主。”
“你要把忘行的礼补上么?”长乐将手松开,似笑非笑。
玉不凡摸了摸鼻子:“我们江湖人一贯是不拘小节的。”
二人穿过典雅大气的前庭,走过一道蜿蜒曲折的流水长廊,浓荫渐散,豁然开朗,又见一个庞大华美的庭院。
这府院,曲折处各有风光,皆是雕琢的精致。
看得少侠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少侠?少侠?”
长乐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唤回他的神。
“啧,真奢啊!”
小公主道:“你走南闯北的,难道没见过园林?”
“有个同门倒是也奢,但那人审美不行,院子是大,全是破烂石头,像这样漂亮的,头一回见。”
远在天边的鸡贼师兄打了个喷嚏。
小公主竟有些高兴模样:“是吗,不觉得匠气太重?”
玉不凡疏朗一笑:“若是山水风光,那我自然见得多,老天爷鬼斧神工的景,谁都仿不来,你这里精巧美丽,住着都赏心悦目。”
园子是小公主亲手布置得,他这么夸,夸得她心里都甜滋滋的。瞧他更觉得亲切了许多,眼里头那一丁点不满也散去了。
“那不凡哥哥,你且在此自寻乐事吧,默差不多也快回来了。”说罢,她就拐进了一个弯,很快不见了身影。
不,不凡哥哥?
玉不凡呛了一口口水,可从来没人这么叫过他,软软的调子,听得他半边身子发酥。
虽说是个浪荡江湖儿,玉不凡也知晓些男女相处之礼,这小公主却是奇怪得紧,不知是天真还是痴傻,对他并无半点警惕,这才一日光景,已然握了他两次手,还叫他不凡哥哥!全然没有半点男女之忌!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发觉自打方才进府以来,这地方就没有一丝人气,莫说是护卫,就是大户人家里寻常惯有的丫鬟小厮也不见一个。
这院中有棵粗壮榕树,万条垂下,虬结的枝干爬上树下的几张石凳,似乎被人精心打造过一番,倒生长成一张张别致的木石椅来,玉不凡见它精巧,便坐在一张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美景。
这府里看着空,但有许多气息藏在暗处。
这小公主,当真有趣。
此时正是新月浅挂,公主换了一身衣衫出来,月色柔软,映照在她那身金丝云纹的粉罗衫上,竟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梦幻,点翠白玉金步摇缓缓荡着,恍若月宫的仙子思凡而来。
他见过那么多漂亮的女侠,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人。
美貌当真可以杀人。
玉不凡握了握拳,怕她叫自己,觉着面热,蓦地撇过了头。
大榕树的枝条万万千,另有几枝盘错成秋千,公主灵巧地跳上那秋千,朝他粲然一笑:“不凡哥哥,我看一时半会也等不回默,先吃饭吧。”
说罢,就拍了拍手,几个小仆不知从何冒了出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品,片刻之间,石桌上已是满满的精致佳肴,放好后,小仆们如同退潮一般四散,没入黑暗里。
“咳咳,你平日里也这么轻信别人?”
“不对,”她摇摇手指,“我只是相信你。”
“那,如此轻信我,难道真的不怕我是歹人?”
“不怕呀。”长乐公主抿唇甜笑着,“我什么也不怕,不过你这般问我,自然是心善之人,帮你寻同门也算是积福的功德,天上的神仙会保佑我的。”
公主好像自有一份歪理在,她露出不谙世事的天真样子,没有人知道她笑意盈盈说出的话都是假话。
她确实不怕玉不凡心怀歹念,因为她天生就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长乐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笑容就像裹着黄山之巅的飘渺云雾,一丝一丝钻进玉不凡的心里,叫他心底微泛波澜。
“这皇城里的公主都如同你这样么?”他忍不住问道。
“唉,这天下的少侠也都如同你这样么?”
玉不凡摆出不解神色。
公主荡着秋千,杵着下巴笑道:“嘻嘻,又是扮乞丐又是扮书生的,像戏班子里出来似的。不凡哥哥,是不是侠客都喜欢演戏?”
原来她早已认出了我。
玉不凡便道:“看来我的易容术还是不精啊,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非是不精,只是方才我握了你的手,才觉出来的。”公主开始胡扯,“那小乞丐的虎口处也有这么一道疤,我一摸便摸出来了。”
“也是,你们闯江湖的容易结仇,演戏应当也是一门保命的功夫吧!”,长乐轻轻荡着,那秋千一扬,她忽然跃了下来,坐到石椅上,笑眯眯道:“默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黑衣人从榕树后缓缓走出,一身漆黑,只剩一双眼睛,冷淡无比地看向公主:“妥了。”
小公主上去挽他:“又被你猜到了,你门中之人,惯会做戏。”
“嘁,他会演个屁的戏。”
玉不凡细细瞧着来人,听他一说话,是那个味儿,便不由心喜,正要张口叫人。
此刻轻风一阵,默不知何时就来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拎住玉不凡的后领,朝公主道:“和他有事说,不用留饭,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施展轻功,飘然而去。
只留长乐公主在原地微笑目送,迟到的掌声迟缓地响起:“好功夫,好功夫。”
对同门要像冬天一样冷酷。
默将玉不凡拎至僻近处。
“哎哎哎!勒住了勒住了!喘不过气了!要出人命了!”被人扯着后领,口鼻被倒灌冷风,呛得玉不凡涕泪横流,风流模样碎得一塌糊涂!
默毫不温柔地将他扔下,扯开黑布,露出一张艳绝天下的脸。
“再吵吵就揍你了!”
这人虽有着天下第一的美貌,但在玉不凡眼中,能比恶鬼。
此人正是他的大师姐金大姑娘,功夫极高,脾气很差,稍不如意就揍得他满山谷跑,给江湖少侠玉不凡的童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阴影。
“大师姐,果然是你,我就说我没看错!”玉不凡得意一笑,熟人面前,顿回原形。
“你怎会来都城?还穿一身骚包白衣,勾引小姑娘?”
“这本就是我寻常打扮,”玉不凡不满,“况且我来鄢都有正事要办,只是突然感觉到你的气息,才和公主说话的。”
金大姑娘冷嗤一声:“见我怕得要死,还会来寻我?”
“我多有同门之爱啊!”
“难道不是来看我的笑话?”
“怎会!您是我敬爱的大师姐,江湖赫赫有名的金大姑娘!”玉不凡立刻狗腿一笑,“不过,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去做了公主的护卫。”
金大姑娘簇起眉道:“抓贼失败了,被公主救进了公主府,小姑娘对我有恩,过得又可怜,就许诺她给她做三年护卫,等她做完了她想做的事,就带她去江湖玩。”
“你也会可怜别人?。”
“我要是不会可怜人,现在也没有这样的名号……——嗯?”金大姑娘突然收了声,转着圈儿开始打量自己的便宜师弟。
玉不凡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当即问道:“师姐?”
“你来鄢都办什么事?”
“这……师兄说他欠了皇城贵人一个人情,没空来还,我和他打赌输了,只好替他还债。”师姐面前说不得谎,玉不凡期期艾艾地老实交代。
“和他打赌?不长记性。”金大姑娘嘲笑了一下,问道,“什么贵人?”
“他让我自己去找,别总想着要现成的。我也苦着呢!”
金大姑娘:“奸鬼。”
玉不凡深表赞同地点头,突然觉察到身旁人炽热的视线,缓缓僵住了身体。
“小师弟。”金大姑娘那牡丹般艳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明媚笑容,语气也微微软和了几分。
果然!玉不凡心中咯噔一声,师姐一温柔,恍若夺命符,他心中暗道不好!
“你总不可厚此薄彼吧!秦苍的人情债可以帮着还,我这个人情债你难道要推脱么?”
“……你这不是自愿留下的么?”
“江湖侠士,一诺千金。何况公主于我是救命之恩,可是师姐那贼还没抓到呢,心里痒得很,若不是放心不下小公主,我早就走了。”
玉不凡长长叹气,早知如此,便不该想着看人笑话,执意寻她了,如今自找麻烦,只能认了。
“那奸商使唤你使唤得这般顺手,托你办的定不是什么好事,师姐多仗义!不过就让你做个小护卫,护一护我们人美心善的小公主,你还要推三阻四么?行,你不想也成——”,金大姑娘五指握拳,把那骨骼掰得噼里啪啦响。
“我说我不想了么?能为师姐分忧,自然是师弟的福分!”玉不凡立刻答应。
金大姑娘满意点头,拍了拍师弟的肩膀道:“你这江湖浪荡儿心甘情愿给奸鬼做事,定然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来到天子脚下做事,总要有个靠山,莫说师姐不心疼你,这位公主正巧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我不跟着你们?”
金大姑娘笑了笑:“难道你以为,公主是随意捡了个小乞儿关心么?”
玉不凡了然,师姐师兄自小到大的钓鱼手段都是如出一辙,偏他总是上当。
“一个人的活也是干,两个人的活也是干。”玉不凡道,“总归我还不能离开都城。”
金大姑娘毫不留情给了他一个爆栗子,道:“你来得正是好时候,我也该走了。”
“你这就走了?!?那我呢?”
“回公主府去,给她留了信,自己找她安顿!”
“你何时留的信?!”
“你何时跟的,我就何时留的口信。”
金大姑娘露齿一笑,便如飞鸟投林一般没入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