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说服小福星
千寻嘉亲自来说，用自己的人格保证了小福星不会将任何一点天灾引到楚湘王身上，楚湘王这才允许小福星留在府中暂住一晚，明天一早城门打开必须立即离开，不得有片刻耽误。
皇室众人果然对“不吉利”三个字很是忌讳，哪怕时运已经背到楚湘王这样了，骨子里面该有的“尊贵”还是要有的。千寻嘉心底冷笑了一声，嘴上谢过，转身出去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小福哭过发泄过以后累了，被千寻嘉哄了一会就睡着了。千寻嘉把他放在床上，又拍了一会，确定他睡熟了，却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脱了鞋轻轻上床，躺在了小福里面。
“小星！”她躺在枕头上，和小福脑后的那张脸面对面，轻声叫出一个名字。
声音落，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甜美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
“姐姐。”小星的声音和小福一样，语调却要低一些，更温柔，更安静。
千寻嘉摸摸他的脑门，声音温柔：“这世界很乱，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得到什么还是失去什么，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嗯？”小星没太明白千寻嘉的话，模模糊糊地疑问了一个音节。
千寻嘉笑了笑：“这世界有两种结局，即生与死。在生的范围内要经历很多劫难，过得去就继续生，过不下去就是死。如果你不想选择死，也不会死的话，那么这世界没有什么劫难是过不去的——上天给人的劫难，只要人不死，都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的。”
小星的眼珠子慢慢转了，很努力思考千寻嘉的话。
千寻嘉笑着摸他的脑袋，道：“你现在这样子，只是老天给了你一个巨大的劫难，你如果不选择死的话，就只能选择面对，而且我相信，在你死之前，你是可以承受这份痛苦，坚强过去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劫难？”小星怯生生地问。
“对。”千寻嘉点了点头，很肯定地回答他，“每个人都有。只不过每个人的表现方式不同。有的人在人人都能看到的表面，有的人在只有自己知道，或者要经历过很多，失去过很多才能明白的心里面。”
小星眼帘下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千寻嘉看着他肉乎乎的小脸蛋，静静地等着他自己想清楚。
“就像姐姐离开师父？”他想了好一会，抬起眼皮问了千寻嘉一个问题。
千寻嘉的目光跳跃了一下，似乎被触动，很快又笑起来，眼中浮起一抹苦涩：“对。姐姐的劫难在心里。是经历了很多之后才明白的，无法对任何人说起的，只有姐姐一人面对，一人承受的劫难。”
五岁的孩子，一语刺中了千寻嘉心上的伤口，看到千寻嘉一闪而过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嗫嚅了一下，愧疚。
“没关系，我们都在面对。”千寻嘉笑着安慰他，“其实你之前看到生病的那个王爷，他身上心上也背负着巨大的痛苦。有的你也看见了，有的，连和他走得很近的我也看不到。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得到、失去、爱、伤害……有开心有快乐，有希望有绝望，不管是哪一种都是生的象征。”
千寻嘉微微侧了脸，看向上面的白色纱帐，神情遥远：“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命运，就是想看我们在这样的基础上会演绎出怎样的人生。如果不想草草结束被他再作弄一次，比现在更凄惨的话，我们只能好好活着，至少别辜负了这一生所承受的痛苦。”
说完，收回目光，见枕头上的那张脸神情怔怔的，似懂非懂。千寻嘉眼睛一弯笑起来，掐掐她肉乎乎的小脸蛋，道：“天上住着一个坏孩子，把咱们当成玩具来戏耍，来制服，咱们也调皮一下，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到他脚边，绊他一个大跟头，如何？”
这句小星一下子就听懂了，小嘴一咧无声笑出来，眼睛眯成一轮新月，很用力点头，晃得后面沉睡的小福发出呜的一声，差点醒过来。
千寻嘉立刻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两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从出生就有的双面儿，小福的睡姿五年了，只有一个姿势——侧睡。左侧睡累了就右侧睡，右侧睡累了就左侧睡。绝不能仰壳睡，因为会压到小星，也不会选择趴着，脸别到一边去。因为担心趴累了忘记小星的存在直接翻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从小就被教育睡姿，不管多累都不会出现失误。五年了，已经成为本能，就像呼吸用鼻子，看东西用眼睛那样自然。
小福没有醒，呜了一声又继续睡了。千寻嘉抬头看了看他呼吸均匀的小脸蛋，又躺回来，道：“你们虽然共用一个大脑，一个身体，但是你的心智还是比小福要成熟一些。他小儿心性，容易冲动，思考问题也没有你全面……也没有你知道的多。以后遇到事情，你要多劝着他点。他听你的。这世界，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的了。”
“嗯。”小星点头答应。
千寻嘉重新笑起来，松一口气。
“早点休息吧。”她柔声。
小星乖乖闭上眼睛睡觉，千寻嘉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笑着起身，下地，灭了灯，到另外一个屋子里面去了。
她住的地方叫桑榆楼，和楚湘王的东隅楼相对。是整个楚湘王府视角最好的两栋建筑物，里面住的也是主宰整个王府生死的最重要的两个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千寻嘉还不知道楚湘王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叫“桑榆”的楼给她住，她只知道，今晚，这两栋建筑物里面的两个人，注定要一夜无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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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通讯落后，拜访之前没有电话预约，是提前投拜帖。千寻嘉带着小福出门的时候，正好就遇到了前来送拜帖的一个老家奴，正在和门人说话。千寻嘉和小福走到门口，那人还回头看了她俩一眼。千寻嘉也停顿了一下，打量了那人几眼，没说话，带着小福走出去了。
走过街角小福才扬起头开口，“师姐，那个人是易容，而且身上有武功。”
千寻嘉微笑：“是啊。”
两个字之后却没有继续接下去，小福一边走着，一边仰起脸看千寻嘉。
“师姐——”他拉长了音，继续仰着头看千寻嘉，“那个王爷不是你的朋友吗？如果刚才那个老头有心加害怎么办？王府的侍卫再怎么厉害，也不会对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多少防备吧。如果你不帮他，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尸体了。”
“他之前打过你，你还帮他说话。”千寻嘉笑，蹲下身和他平视，不让他继续用力仰头，害小星只能垂着脸，“他家侍卫很厉害的，别说一个老人了，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叮到他。而且——”
千寻嘉笑了笑，“他只是一个送拜帖的，按照规矩是见不到楚湘王本人的，更伤不到他了。所以，别担心了，快走吧。”
小福恍然大悟，被千寻嘉拖着继续向前走，眼珠子却继续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千寻嘉重新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严厉，“小福，你是不是不想走？”
小福一脸的犹豫不定：“师姐，你要送我去哪里啊。”
“昨晚不是说好了，先去无忧谷吗？”千寻嘉表情柔化，“你不想回去，我这边忙又不能带着你，你只能去那里。”
小福却迟疑不定起来，千寻嘉做出责备的表情，小福委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后面那张扬起的脸被纱巾松松地包着，生怕捂到小星。千寻嘉用透视眼看过去，见里面的小星睁着眼睛，透过白纱巾看外面朦胧的世界。呼吸缓慢平稳，神情里面有落寞。
千寻嘉上前一步将在小福脖子上的纱巾打结的纱巾解开，放了放，再次松松地系了一次。小福抬起头，小星再次离开她的视线。
“你若觉得无忧谷无趣，我派人送你回师父那里。”千寻嘉给了小福一个新的选择。不过这个新选择给了等于没给，直接就将小福的退路给封死了。小福更加不情愿了。
“师姐，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吗？”小福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比起师父，他现在更想和师姐在一起。
“不行！”千寻嘉只说两个字，缓慢而坚决。
“为什么？因为我是灾星吗？”小福不服气，一句话冲口而出，“连师姐也这样子认为吗？连你也嫌弃我吗？”
五岁的孩子，尽管聪明，但终究只是一个孩子，还不能用大人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
千寻嘉的表情动了一下，差一点就要顺着那句话直接顶回去了——如果说这话的是楚湘王，或者任何一个成人，她都会毫不留情，毫不犹豫地顶回去，一点余地都不留。她和鬼打交道久了，真的已经变得凡事直来直去，简单粗暴地面对所有。
“没错。”千寻嘉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思索之后缓缓说出自己的立场，“因为你异于常人，目前还不被这世界认同接受，所以不能留下来——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几句话，没什么起伏的语气，却如一记炸雷将小福劈在当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千寻嘉，看着记忆中美好的那张脸，以及那陌生的，有些冷漠的神情。
“师姐……”小福试着出声，以为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错误。
千寻嘉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小福，如果你想听哄劝你，让你的世界不那么悲伤的话，你就去找师父。他会说很多很多，可以用一辈子来跟你说，让你都不再听到那些流言飞语，不再受到伤害。可是如果你想听我说，听师父之外的其他人说，那么，只有这些。”
“师姐！”小福的眼睛都都红了。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利己的存在，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如果你不想再受到如此待遇，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改变自己。”昨夜没能说给小福的话，本来想等小星来说。他们同心，应该会比较好接受。可是，计划总是比不上变化快，她先给说出来了，在小福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
“我能改变什么？”小福哄着眼睛，失声，“把小星从我的头上切掉吗？”
师姐的话小福无法全然理解，以为千寻嘉是嫌弃他累赘，哭着喊出来，委屈极了。千寻嘉缓缓点头，蹙眉。
“那你倒是说啊，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普通人？”小福任性起来，继续哭着逼问千寻嘉的意思。
“小福！”千寻嘉尚未回答，身后沉默了许久的小星忽然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效果，小福立刻止住哭喊，安静了下来。
“小福，你我同体，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和小福同样相貌的小星偏理性一些，语气也平稳地听不到一点情绪的起伏，“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回到师父那里去，继续住着师父给建造的水晶宫，听师父编织出来的美好的谎言，就这样过一辈子，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小福认真听着，不吭声。脑后那个声音继续道：“第二个选择，自暴自弃，怨恨世界，就这样出去责问人们为什么如此不公平。然后，被人当作妖孽抓起来杀死。”
小星的语气是极为平静的，内容却很惊悚，小福的目光动了一下，惊心。
“第三条路——”小星的语气仍旧平稳如之前，“让我们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没有人敢说我们是灾星，强大到被人需要，强大到拥有一个自己的世界。”
昨夜千寻嘉和小星说的话，他几乎一夜无眠想了许多，整理出这些内容，本来是想在和小福独处的时候和他交流的，没想到小福在这时候闹了脾气，做为唯一能够安抚住他的同伴，小星只好当着千寻嘉的面说出来了，那么残忍的话。
千寻嘉果然被震撼住了。小星来到世间才五年，寄住的身体还是孩子的模样，但是心智已经超越了很多成年人。
“我选择第三条路。”小福想了好一会后肯定地做出了选择，“我不想呆在水晶宫里面自欺欺人了，我已经看到这个世界了，我骗不了自己，而且我也不想好不容易活一辈子就为了缩在龟壳里面；好不容易来世间一遭，我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总得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吧。”
小福的选择令人欣慰又辛酸，小星苦涩地笑笑：“那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回去找师父，跟着他学习本事，等成为强者之后再出来，打属于自己的天下。”
小福点点头，认同。终于从牛角尖里面钻了出来，心里面豁然开朗，也有满满的动力了，可是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了，求助一样看向千寻嘉：“为什么我不能跟师姐你学本事？师父的本事，你都学会了吧。教我不行吗？”
千寻嘉露出为难的表情，聪明的小福立刻会意了：“我知道，师姐的世界现在还容不下我。”
千寻嘉的目光黯淡了下来，知道自己将一个残忍世界的大门给他打开了。他才五岁，就要接受这份□□裸的真实，被凌迟，被伤害。他才五岁啊。连根都没有扎稳的年纪，被狂风骤雨折断的几率高于最后成长为参天大树的几率。这是，这世界上万年用多少鲜血算出来的数字。
“小福。”千寻嘉的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姐姐也是这样过来的，我相信你也可以。”
“嗯。”小福眸子晶亮，信心满满，“不过师姐，你不会嫌弃我吧。”
千寻嘉失笑；“当然不会。现在的你就是当初的我，我如果嫌弃我自己，又怎么会有今天呢？”
姐弟俩相视一笑，从昨天就开始的怪异的气氛总算融洽起来了。千寻嘉站起身拉小福的手，盘算着要找谁送他回去。小福却一下子将手从千寻嘉的手掌中抽出来，正色：“师姐，离开之前，我得把看到的烂摊子处理掉，否则我没有办法安心，更没有办法静心修习了。”
“什么？”千寻嘉诧异，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小福胖乎乎的手往楚湘王府的方向一指，斗志昂扬：“那个人的真面目，我要揭穿才行。”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千寻嘉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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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福的坚持下，千寻嘉只好领着他掉头回来。不过人家只是一个送拜帖的下人，东西送到了就走了，哪里会多作耽搁，千寻嘉回来的时候，果然就扑了个空。
“怎么样？无话可说了吧。”千寻嘉摊手，笑意吟吟，“好了，跟我走。天黑之前必须把你交到那人手上。”
“那人”并不是什么神秘的存在，只是她安排在仙源各处用作随时联络的一些朋友而已。她一个人□□无暇，这些联络者帮了她不少忙。千寻嘉此刻就是要将小福送到他们那里，拜托他们护送小福回日倦山。
小福的目光却不肯安分地认命，转着：“家奴都用易容术，主人一定见不得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师姐——”
他又出了鬼主意，想拖延离开的时间。可是撒娇的称呼刚出口，就看到千寻嘉训斥的表情，没有一个字，也不见得多严厉，却有着特殊的威严，让小福不得不信服。
“那——好吧。”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师姐的决定，他讷讷地认命。上前一步抓住千寻嘉的手，要跟着她离开。千寻嘉却停了下来，回头朝楚湘王府门口看，小福跟着扭过头，一眼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坅。
小福下意识地躲在了千寻嘉身后，充满敌意地看着坅一步步过来。
“千修女，您还没有离开？”看到门口的千寻嘉，坅错愕，大步走过来。
“行色匆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看到坅的反应，千寻嘉隐约猜到了什么。
坅往旁边看了一下，确定门人已经进去了，才低声道：“刚才有人上门送来了一个拜帖，王爷派我出来看看来人。”
坅的话里面藏着古怪，寻嘉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说话。
让身边最信任的人特意来查看送信人，拜帖的主人到底是谁？怎么惊动如此？她心里揣度着，没有问出来。坅看了千寻嘉身后的小福一眼，明显的欲言又止。
“千修女，可否借一步说话？”想说的话中有所顾忌吞回去，坅谨慎地提出了要求。
闻言，小福立刻握紧了千寻嘉的手，示威一般瞪回去。然而用力攥住的手却在他的手掌中扭动了一下，抬起，要抽出去。他诧异地头，看到千寻嘉的手已经离开他。
“小福，站在这里等我。”千寻嘉已经做出了选择，将小福扔在原地，跟着坅往门的另一边移动，小福呆住，心里面涌动着满满的失落。
“千修女，您游历仙源多年，不知道对日倦主人有多少了解？”两人走了一个确定小福不会听到的距离，坅这才正色询问千寻嘉。
“日倦主人？”千寻嘉愕然，大脑飞速运转，猜到了什么，“拜帖的主人和日倦山有关系？”
坅神色凝重，点头：“拜帖的主人，正是这一代日倦山掌门人五华主人。”
千寻嘉如遭雷劈，脸色瞬间惨白。
“千修女？”看到她的反应，坅更震惊，之前心里面猜测了无数次的可能，似乎已经成真，他难以置信，“难道、难道您真的是日倦山出身吗？”
千寻嘉木然转过头看他，眼睛里面仍旧有措手不及带来的短暂混乱，里面却并没有否认。
她，真的是日倦山五华主人的什么人。
这个可怕的真相，一下子就淹没了坅。那边，听不到声音，但是对气氛尤为敏感的小福已经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变化，目光也一下子就变得凌厉，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