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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双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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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千寻嘉出门,路过上回那个自己被偷袭的地方,又撞见了那一对“仇家”。

    还是一个强势暴躁的侧妃,还是柔弱善良的侍妾,这两个人,是为了衬托彼此而存在的吗?千寻嘉没有走近,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看着。

    “让开!放手!”徐氏的大嗓门还是响亮,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才刚刚受伤几天的人。

    她眼睛的地方蒙着一块红布,遮住了因为眼珠子被抠出来而凹下下去的眼皮。她应该用白布的,那些没有被任何染料侵袭过的白色更适合她的眼睛,不过听说她大骂着离恨宫和府里的修女,把王妃送过去的所有的白色都给撕了,选了一条鲜红的绸缎缠在了眼睛上。然后出门,磕磕绊绊不停地摔倒,发脾气,砸东西。

    大家都怕她,不敢惹,能躲着没人敢靠前。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此刻的侍妾林氏,就不怕死的凑过去了,并且试图伸手去搀扶因为看不到路被一块石头绊倒,伤到膝盖流血的人。

    意料之中的遭到了暴力反击,眼睛瞎了之后的徐氏什么都看不到了,脾气却更暴躁了。

    “姐姐,你小心一点,这样子会伤到自己。”林氏娇弱的关心响起,伸手去拦徐氏暴怒之下无章法的动作,不让她伤到自己。

    “滚开!”这动作却进一步刺激到徐氏,粗鲁地打开林氏的手,咆哮,“别在这里假惺惺的。滚!”

    “姐姐!”林氏的手被打红了,声音柔弱,脸上却迅速地闪过一丝嘲讽。

    只是一闪而过,还是被千寻嘉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目光沉下来,心内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了。

    她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一个暴躁的侧妃落魄,一个外貌柔弱的侍妾假装单纯,楚湘王的后院怎样才跟她没有关系呢。

    她们局限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斗,都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那点小伎俩早就被旁观者看得透彻了。她们更不知道他们争夺的夫君此刻正在做另外一件大事,成则她们鸡犬升天,败的话满门性命都要被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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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起来的时候天还只是阴沉沉的,等千寻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瓢泼大雨已经洒下来了。幸亏她出门前带着伞,从马车上下来以后才没有被淋湿。提前在柳树下等候迎接的人可就惨了,虽然穿着蓑衣,但因为等待的时间意料之外的长,已经湿透了。雨水很凉,他穿着草鞋双脚浸泡在水沟里,冷得直打哆嗦。

    “抱歉,我来晚了。”她说。

    “不,修女来得很快。”那人急忙解释,“是我担心修女会提前来又找不到路,所以早点过来等着。”

    千寻嘉微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穿着蓑衣的小哥在前面引路,挑着没被雨水淹没的干地方,不停地提醒千寻嘉要小心。千寻嘉脚上穿着木屐,踩在地面石头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偏僻的村庄路难行,下了马车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达目的地。

    门口,已经有一个男人在张望。

    “大哥,修女来了。”领路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通知他。

    “修女。”门前的男人冒着雨就迎过来了,所有的焦急和不安在见到千寻嘉以后都化解,成为激动,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孩子呢?”千寻嘉并不停顿,直接屋子里面走去。

    “在这屋。”男人急忙指了一个方向,将千寻嘉引到三间屋子中靠右的那一间。外面在下雨,屋子里面很黑,家徒四壁棚顶上还在滴滴答答漏着雨水,被一个木盆接着。屋子里面只有一铺炕,上面铺着破旧的芦苇编织成的草席。屋里屋外流淌着一股阴冷,在这份阴冷中,一个包着红布的婴儿躺在炕上沉睡。

    那块红布是新的,在破落一片的屋子里面突兀地显出来,格外扎眼。

    “起先还哭呢,吃了奶好不容易哄睡着。”男人局促地站在地下,炕上睡着的是他的亲儿子,他却没有勇气上前。

    “身体没有残缺吗?”千寻嘉走过去,轻轻扯动孩子身下垫着的一块旧的小垫子,将孩子拽到自己跟前,低下头看孩子的脸色。他呼吸均匀,脸上脏脏的,估计是之前哭太狠留下的。身体比普通的孩子要小一些,也有些瘦,不过光看表面还看不出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男人急忙解释,“我仔细看过了,除了小点,哭的时候嗓门大点,别的都个正常人没区别。”

    两人正说着,外地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扶着门框进来,见千寻嘉一身白衣坐在孩子身边,眼睛便是一红,“是之前说的那位修女吗?”

    “是,就是她。”男人过去扶住身体还孱弱的妻子,轻声责备,“你怎么下地了?快回去躺着,这边修女和我会看着办的。”

    “修女,求求您了。”刚生产完的年轻妇人并不听丈夫的劝告,双腿一弯就跪下去了,声音里面都带着哭腔,“救救这个孩子吧。我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啊。怎么能让他被当作妖孽处死。求求您了,修女。”

    跪下便要磕头。男人原本想要搀扶妻子起来,听见妻子的话,自己有所触动,便也跟着跪下磕头:“修女的大恩大德——”

    话没说完,千寻嘉已经从炕上跳下来,一步上前扶起了年轻的妇人,柔声,“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两人都起来了,千恩万谢。

    “你刚生完孩子,不要哭,眼睛会坏的。”千寻嘉提醒她。

    “是。”妇人答应着,眼睛又红了,强忍住没让泪水流出来。

    另外一个屋子忽然响起哇的一声哭闹,惊得大家一怔,男人先一步反应过来,立刻跑过去查看,妻子也急忙紧跟着过去。千寻嘉在这屋轻轻拍被刚才的声音吓得睡不安稳的孩子,嘴里不自觉地轻声哼出摇篮曲,拍了几下,孩子感到安心便又睡过去了。那个屋子响起了女人哄孩子的声音,孩子的哭声低下来,却委屈的跟什么似的。

    男人低声:“是不是又饿了?”

    “可能是。”女人的声音更低。

    屋子里面隔音极差,这么点动静就被听得清清楚楚。千寻嘉垂下头看才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从额头到眉眼,从鼻子道嘴巴,虽然因为营养不充分有些瘦,但整个脸也几乎是圆的,满满的婴儿肥。小鼻子是塌的,看样子还是一个双眼皮。

    真是一个怎么看都正常的孩子啊。放在现代一个家庭得了一对双胞胎,简直是上天给的礼物啊,一家老小都要疼上天的。不过他却是出生在这里,一个古代社会,一个将双胞胎视为妖孽的地方。

    “孩子的娘总是先给这个吃,等吃饱了再喂那屋里的,本来奶水就不够,孩子总是饿醒。”男人从另外一个屋子回来,满脸的歉意,“她说这孩子吃口少一口,那屋里的可以吃好几年呢。”

    说着,自己先黯然了。

    “做到她这样也是难得。”千寻嘉轻声赞许,眼神漂移了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面重归沉寂,只剩下孩子委屈的呜咽声,雨水滴落木盆的滴答声,以及孩子父亲的叹息声。灰色的天,灰色的雨,灰色的人心,这世界有一种让人绝望的无力。

    “我有一件事情不太清楚。”千寻嘉看向男人,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为何不去找圣女庙呢?比起我这个游历的修女,圣女庙更威严一些,你们这里再强硬也不敢公然对抗那边。而且交给她们,这孩子的未来也更有保证,生活能更安定一些。他们碍于离恨宫,也不会为难你们。何必这样偷偷摸摸找我呢。”

    “这个……”男人苦涩,“我也想去找圣女庙。可是孩子娘在怀孕的时候就被看出来是双生子了,那时候大祭司就指着她的肚子说里面有一个是妖孽,在出生以后要处死及献给神。那之后我家就被盯上了,不管是出门劳作还是买卖东西,都有人跟着,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那个胆量去寻求圣女庙的帮助。而且我不知道这里也是离恨宫能管辖的地方,一直以为脱离所有宗教自成一派呢。我以为大祭司就是天,皇帝来了也不管用。

    要不是那天遇见修女,我真的就要认命了。”

    男人既庆幸又无奈。信息闭塞的古代,他生活在一个地方不动,对外界并不了解,还以为整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呢。以为每个即将出生的孩子都要由大祭司判定命运,是要出生好好养大还是要被判处死刑,以为自己就算悲痛想到的也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而不是觉得不公平。更想不到,原来是可以反抗的。

    被判下罪名,他一直安分生活,没有表现出一点反抗的苗头,所以监视他的人也大意了,在他出门送货无法及时回家要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没有给与他密不透风的监视,让外面的人有机会听到他的故事,也让他接触到了外面的思想。

    监视的人,甚至把他的遭遇说出来当下酒菜。他觉得家里有一个罪孽是耻辱,一直低头吃饭,都不敢抬头看大家。意料之外的,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你们这些疯子,现在还弄这些。”有一个喝醉的人骂把遵循大祭司处死别人的行为当天的监视人。

    监视人受到了莫大的侵犯,跳起来要跟人拼命,被好脾气的老板给安抚下来,又斥责喝醉的人胡说。

    “那是人家的习俗,祖辈传下来的,你们不懂就不要胡说。”老板语气严厉地结束这场小小纷争。又回头给他们的桌上多送了一个菜算是补偿,监视人立刻牛气起来,大声叫嚷着,宣扬着自己的尊贵,抨击着没有大祭司的世界是多么的低端和丑陋。

    在他的眼睛里,没有大祭司统治的世界是被神抛弃的世界,是卑贱丑陋,不足与与他们相提并论的。看着他将自己家孩子的性命当成维护他们尊严的武器的样子,男人的心第一次浮现出了悲伤以外的情感——愤怒,真的很愤怒。就算知道自己家的孩子出生以后注定要死亡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愤怒过。

    “真是作孽啊。现在怎么还有这种地方。”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低声嗫嚅着,念了一声经。

    男人看过去,见一个老妇人的正坐在他们旁边的一桌,与她同桌的是一个白衣的年轻女子,脸上遮一条纯白面纱,眼睛漆黑有神。

    “是祖辈传下来的恶习,后来随着几次改革,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偏僻落后的地方还在顽固坚持着。”白衣女子轻声。

    “对啊,千修女游历过整个仙源,见多识广博古通今,所以知道很多东西。”老妇人神采飞扬夸赞着面前女子的优秀,可是一想到有人因为这些愚蠢的思想死掉又黯淡下来,叹气,“官府也不管管,怎么能这样呢。”

    “这种事官府也管不了的。”白衣女子轻轻摇头,“就像你们信奉离恨宫,游牧人信奉亚萨教,还有的人什么教都不信一样,信仰这种东西,官府也勉强不来。只要他们自己遵循就足以传下去了。”

    老妇人“哦”了一声,疑惑,“这种□□一样的,他们是怎么肯听的。杀死自己的孩子啊,我听说有的人生了好几个孩子都被判定为妖魔,都被处死了。自己的骨肉啊,他们都不心疼?”

    千寻嘉摇头,也是无奈:“心疼又如何,他们不管有多痛苦都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错误的,是可以反抗的——就像我们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东西一样。他们被洗脑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超出这个世界发展的他们才是错的。是要归正的。”

    “这是……什么?”老妇人明显没有听懂。

    千寻嘉苦笑:“简单地说就是一句——他们已经被压抑成天性,根本就没意识到原来这是错的,原来是可以反抗的,原来也可以不用伤心的。”

    “是这样啊。”老妇人恍然大悟,“就像去年的蝗灾,当官的都说上天降下来的灾难,要惩罚罪人,烧香祭天找上天生气的理由,修女却说跟上天无关只是自然灾祸,带着人去灭蝗虫。结果光顾着祈福的地方颗粒无收,修女带人灭蝗虫的地方就是大丰收。

    也就是说:天灾如果人力不作为,就会成为人祸。对不对?”

    老妇人有些年纪了,脑袋极为灵活,顺着千寻嘉的意思轻松举一反三。千寻嘉微笑点头,给出一个赞赏的表情。

    “如果他们能反抗的话,孩子也就不用死了。”老妇人惋惜不已,看着低头拿着筷子发愣的男子,低声,“他们自己不主动反抗,官府和离恨宫也无法介入啊。”

    “就是这样。”千寻嘉认同她的话,“他们自己不闹出来官府是不会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离恨宫也无法介入别人的内务——说白了,还是他们自己被蒙蔽了,不肯争取啊。否则,也不会这个样子。”

    如醍醐灌顶,男人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可以这样的,原来是可以这样的。身旁的监视人喝多了,还在吵吵嚷嚷着炫耀自己部落的尊贵和神圣,听在男人的耳朵里,却是从没有过的厌恶。他偷瞄着千寻嘉,看出她的从容以及老妇人对她的尊敬,猜到了她的地位。趁着监视人的不注意,撕了衣服上的一块布下来,咬破手指按了一个手印,偷偷地丢给了千寻嘉。

    千寻嘉镇定地收起来,甚至连距离最近的老妇人都没看见。

    回家后他就把自己大胆的想法透露给了还在怀孕中的妻子,她经历了震惊、不可思议,抵触、心动、害怕之后,终于和他站在了同一阵线。那之后他又趁着出去送货出了几次门,每次都能看到变装之后出现的千寻嘉,两人简单沟通之后定下了计划。

    正常怀孕十月临盆,双胞胎却不行,七个月的时候她就有了生产的迹象。只是部落里面第一次有人怀双生子,大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在旁边帮忙,妻子忍住痛没喊出来,很快就把两个孩子都生下来了。

    他家住的地方很偏僻,只有一户邻居。孩子出生前他就把邻居弄昏了捆起来,不给他出去通风报信的机会。而到外面去只有一条路,被堵住了,大家也没想过他会逃跑,也就没有多余的人日夜监视着他们。所以尽管孩子出生了,上面并不知道。

    做的如此周到,给千寻嘉顺利到来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原来如此。”千寻嘉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有不方便向离恨宫求助的理由,所以才找我一个人呢。早知道如此,我就去圣女庙求援,带些人正式一些,还好办。”

    “您一个人不行吗?”男人焦灼。

    “不是。”千寻嘉摇头。

    外面的吵嚷声忽然就响起来了,一大批人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气势汹汹,连雨滴落在他们身上都平白地多了一份杀气和冷意。男人被吓了一跳,急忙抄起放在角落里面的锄头。戒备。另一个屋子的女人也抱着被吓得再次哭起来的孩子过来,神色慌张。

    外面的人已经杀到了。

    威严的大祭司站在门口,其他人跟在身后叫阵、散开,刹那间将小小的房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是人了,连一只老鼠都出不去。里面的人被吓得脸色惨白,拿着锄头的手都在发抖。

    刚才去隔壁家看守邻居的弟弟此刻被五花大绑着压过来,鼻青脸肿,头上还滴着鲜血,看样子是受了毒打。

    “哥,我刚进去就被人打昏了,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了。”受伤的人流着眼泪解释。

    之前被打昏绑住的邻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并且想办法弄开了绳子,但因为门被锁着一直出不去。正好男人的弟弟去查看他的情形,他就趁机袭击对方,然后逃出去通风报信。

    “把那个妖孽交出来!”大祭司威严无限,不用吼已经足以让人下破胆。他身后的人在他的声音落下之后立刻高声跟着附和,声音震天响,屋顶都快被震翻了。

    年轻妇人怀中的孩子再次受到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妇人一面承受着来自于外面的惊恐,一面颤抖着,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自己都乱了,也无法让孩子从她身上感受到安全感。母子俩发着抖,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敢对大祭司的权威产生动摇,就像百姓对皇权的质疑一样,是绝对不允许的。后果,可不是一个人的生死,也不是单纯的生死能结束的。他们没有理由视死如归。

    “是这个孩子吗?”大祭司看着妇人怀中的孩子问。

    “大祭司——”妻子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丈夫还能勉强开口,一改做出决定和实施计划时候的勇敢和机智,卑微懦弱地挣扎着,“我的孩子从头到脚都是正常的,没有一点和人不同。我和孩子的娘也没感受到他的魔性,我们都好好的,他、他不是妖怪!”

    鼓起了半辈子的的勇气,他终于说出了反抗的话。

    话刚说完,大祭司的禅杖便举起,狠狠打过来,直接打中他的头部,他应声倒地,血流如注。年轻的妇人惨叫一声,还抱着孩子就要蹲下身去帮忙。被上前的人给左右抓住拖到一边。

    “进去把妖孽给抓出来!”大祭司下达命令。

    大家领命,抬腿便要冲进去。刚到门口,脚还没有迈进门槛,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伸出一只手推在跑在最前面最冲的人的胸膛上,也不见得使了怎样的力道,那个人被遏制了去势,被生生推出去了。后面紧跟的人没停住脚被撞倒,一下子倒了一片。

    大祭司的眼睛迅速掠过那几个大声叫着骂娘的几个人落在突然出现的人身上——白衣胜雪,黑发如瀑,简单的发髻,独特雕刻的玉簪,精致深刻的五官,一双漆黑有神的眼睛。

    仙源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是琥珀色的眼珠子中包着黑色的瞳仁,有其他颜色的都是异族人,而不分颜色眼珠子与瞳仁整体纯黑色的人,传说中被称之为天上人下凡,是带着神的眼睛看世间百态,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拥有黑色眼睛的人,大家自发地都会给与更多的尊敬,被称之为高贵的人。

    而这个高贵的人穿着标准离恨宫修女装,手里还拿着一块离恨宫主的玉牌。大祭司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那刚出生的小崽子被吓醒了,哭过,又被哄好了,如今乖巧地呆在一块红色的包被里面,眼睛呆呆的,还看不到东西,却是黑色的,漆黑得像浓密的夜。

    不管成人后眼睛的琥珀色有多么纯正,他刚出生的时候,眼睛一定是黑色的。不分眼珠与瞳仁,漆黑的通透,所以传说中刚出生的孩子都带着前世的记忆,用神的眼睛看世界。后来看到的脏东西多了,眼睛被污染了。眼泪流多了,眼睛里面的那份纯被洗掉了,只剩下黑不黑白不白的琥珀色。

    这是对这世界肮脏最大的告诫。

    大祭司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千寻嘉手中的玉牌上,听到那个女子自我介绍之后终于切入的正题:“大祭司,这个恶魔可否交给离恨宫?”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将阴沉沉的天陡然画出一道可怖的裂痕,大祭司那张端庄威严的脸也被分裂,露出魔鬼才有的狰狞的表情。

    ——————

    没有动武,也没有撕破脸,凭借着离恨宫宫主嫡传弟子的身份,她将那个孩子平安地带出来了,并且保住了其余一家四口的性命。

    大祭司亲口保证,千寻嘉没有理由不相信。

    其实很多时候,千寻嘉取得胜利都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超群的智慧,而是因为她高高在上,连朝廷都要敬让三分的身份。离恨宫修女,离恨宫嫡传弟子,这个身份比多高的武功和多厉害的头脑都要管用。

    不过,取得这样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厉害啊。

    只是,很多人只看到表面的风光几乎与糜烂等同,却看不到内里的尊贵,是要付出真正的代价才能换来的。所以,他们注定只能做那个“怀才不遇”,“愤世嫉俗”的悲壮之士了。

    之前引路的人被放了,再次送她出去,头上血早已经止住了,却也没来得及包扎,他也没当回事,撑着伞走在千寻嘉身旁。千寻嘉怀里抱着孩子,感受到身后人们的敌意,千寻嘉轻蔑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远。

    “你编织蓑衣用的是棕吧。”走了好一会才到马车停下的地方,上车以后千寻嘉探出身子问帮忙打帘子的男人。

    “是、是。”男人没想到千寻嘉会忽然提出这个话题,愣了一下,急忙回答。

    “棕编织的蓑衣太薄了,挡雨效果不好,你用蓑草,编制出厚密的上衣和下衣,再配一个斗笠和木屐,下多大的雨出门都不怕湿透了。”千寻嘉告诉他蓑衣的正确穿戴方法。

    男子却茫然:“要怎么弄?蓑草是什么?”

    原来这里没有真正的蓑衣。

    “你们这里没有人会编真正的蓑衣吗?”千寻嘉问。

    男子想了想,摇头:“大家都是穿这种。”

    怀中的孩子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似乎要醒了,千寻嘉急忙回到车厢里面,轻轻拍着孩子,在说话的时候声音陡变低了:“过几日你找个时间来城里找我,我叫你编真正的蓑衣。学会了还可以当作一门手艺赚钱养家。”

    “嗯,多谢修女。”男子眼睛放光连声道谢。

    帘子放下车轱辘转动,带着千寻嘉和孩子离开这个偏僻的部落,男子站在雨水中呆呆地凝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直到从他的视线里面消失了也久久不肯离去。说好了几日以后去学手艺,但是能不能活到几天以后,他的心里还是没什么底的。

    虽然大祭司当众保证了决不为难他们家,但是多少年来权威第一次被挑战,那个心胸狭隘的人真的会遵守诺言善待他们吗?就算明面上是,背地里面下手弄死他们也会死有可能的吧。

    才听了哥哥说了半个月的和外面世界接触以后的心得,就毁掉了他十五年对这个世界的信仰。他越来越向往外面的自由,对曾经敬畏的大祭司和这个部落的神圣,已经越来越厌恶了。他们越打压他,越逼迫他臣服,他就越想逃跑,想要反抗的念头就越强烈。

    几乎已经在血液里面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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