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同舟共济（九）
柳清渠出发去京城后，沈竹音每日都会派小厮去驿站打探京城的消息，毕竟柳清渠要翻的不是一件小案子，应当还是会有消息传来的。
沈竹音见小厮回来，急忙问：“怎么样，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小厮气喘吁吁，他摇摇头：“小姐，还是没有柳大人的消息。”
“怎么会呢，如今距离他上京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小姐你也不必太担心，毕竟从咱们这去京城乘坐马车，白日赶路夜晚住宿休息也要半个月的时间，这么算下来柳大人到京城也不过是半个月时间。再说从京城传回消息也要时间嘛，纵然驿站的马日跑夜跑也要个十日左右嘛。”
沈竹音点点头，听了小厮一番话稍稍放宽心，随后又吩咐道：“你明日继续去打探，有了消息第一时间回我。”
小厮应是。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月余，眼见着就要到腊八了，天气是越来越冷。
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小姐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快说！”
“传来的消息是柳大人状告当朝驸马爷兼工部尚书，说驸马通敌叛国诬陷忠良，结果……”
“结果是什么？”
“说是长公主出面了，说柳大人是诬告，柳大人入狱了。”
沈竹音身形一晃，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纵然是有证据，也不能扳倒一个皇亲国戚吗？
“小姐，我打听过了，这个长公主不太一般，京城传来的消息说，皇上很是敬重这位一母同胞的长姐，而她与驸马又是伉俪情深，很是恩爱。”
如果是这样，那柳清渠怎么办？沈竹音脑海里不断思考，又连忙吩咐道：“你去驿站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回来通报！”
“是！”
就在沈竹音满心焦急，胡思乱想，等待最新消息时，门房小厮通报，说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求见。
沈竹音一见来人，这不是绣坊的宋大嫂吗？沈竹音回想起宋大嫂的事情，知她也是个可怜人，两年前家中男人去了，留下宋大嫂与女儿。
宋大嫂看向站在门口的小厮，有些犹豫，沈竹音立马明白她的意图，让小厮都退出去。
“宋大嫂可是有什么事情？”
宋大嫂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沈竹音。
沈竹音不解其意，但还是接过来，她瞥了眼宋大嫂，在宋大嫂的注视下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信纸再展开，沈竹音一目十行飞快浏览完信纸内容，杏眼微睁神色震惊。
“这是……”
宋大嫂叹口气，神色哀伤：“这是两年前修建涂河工匠的联名信件，而当初主持修建工作的就是如今的工部尚书洛临川。”
沈竹音捏着信纸一角的手指微微颤抖，从她口中吐出几个字：“洛临川，他怎么敢啊？！”
这信纸上写得是当朝工部尚书在修筑河堤一事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下面有数十名匠人的落款签名。
沈竹音一想到因为河堤被冲毁而导致的一系列事情，她内心骤然涌出愤恨之情，像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宋大嫂开口道：“我家那口子本是有名的匠人，当初发现尚书不想按照原定的图纸施工时，曾提出质疑，但那尚书非但……非但不听，最后为了掩饰罪行，他竟然……竟然杀了那些匠人。这封信还是我家老头子托负责运输蔬菜粮食的同乡捎出来的。我原本是想捂住这封信，毕竟我就是一介市井妇人，哪里能与工部尚书斗。前几日我听说了柳大人的事情，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拿出这信封。”
“这封信的事情，还有其他人知道吗？”沈竹音知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是提前被人得知，怕是他们一干人都会有性命之忧。
宋大嫂摇摇头，表示没有，“哦，对了，这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是个类似圆环的图案，环里是个鸟还是鹰的，我也搞不清楚，信上也没说明，不知道这个信息有没有用。”
沈竹音放好刚刚手中的信纸，展开那张绘有圆环的纸张，这是什么图案，有什么用意吗？沈竹音心生疑惑。
“宋大嫂，这件事不要再和别人说了，只能你知我知。”沈竹音郑重的叮嘱道。
宋大嫂坚定的点点头。
待送走了宋大嫂后，沈竹音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收好，又将那个图案自行临摹几遍。
这个图案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了想，还是唤来小厮，让小厮拿着她临摹的图案，去找一些走南闯北的行脚商打听打听。
小厮动作也快，没几天竟然真的打听出了些门道。
“小姐，据一个去过北地的商人说，这是邻国一个贵族的家族图腾。”
沈竹音听到这里瞬间想起柳清渠之前与她说的，孟淞望给他的信件，那不就是工部尚书与敌国的来信吗？这样一来就全都对上了。
“小姐，那北地商人还说，这贵族家里有个规矩，家中男孩都会在小臂上纹上这个图腾，但是纹身的材料很特殊，纹上一个月后，就会消失，除非是接近火烤。一旦接近火烤就会显形。”
“原来是这样。”沈竹音眼中迸发出锐意，她下意识手指蜷缩攥成拳。
她的目光望向北边，自青城始，渡过涂河，向北行千里，经过三州六县，就会到达王朝的中心。
当天傍晚，沈竹音唤来碧珠，与她道简单交代事情原委，并言明自己要去京城一趟，同时此事不能再与外人说道。
碧珠也是知道近一段时间小姐常常打探柳大人与京城的消息，她自然也知道柳清渠并没有告倒工部尚书。因此她一听说小姐的打算，心下就开始着急。
“小姐，你是为了柳大人吗？”
沈竹音点点头：“有一部分是吧。”如果可能，她也想为柳清渠搏一份生机。
“可……小姐，就连柳大人都没能告倒工部尚书，你怎么可能啊？小姐你还是不要去了！”碧珠拉住沈竹音的袖子，一脸哀求。
沈竹音拂过桌上的匣子，她的视线在匣子划过，最后落到了碧珠的面上，与她四目相对。
“碧珠，涂河堤岸建造时偷工减料，连绵大雨轻易冲破堤岸，导致多少人丧命洪水，致使多少良田一朝损毁，而后赈灾粮又被贪官倒卖，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去村里时看到的那些孩子吗？我现在都记得他们一个个头大身子小，骨瘦嶙峋的，你还记得他们的眼神吗，看到一点吃的都眼冒精光，连地上刚出芽的青草都恨不得一口吞下。”
沈竹音说到这里，眼前接连浮现一幕幕，有村里瘦小的孩子在地里挖野菜，有涂舟山的阿香站在土坡上，一步步逼近她，问她可见过易子而食？
“去岁的夏，有多少人本该照往常一样一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等到了秋天，他们就下地收割庄稼，一年又一年，日子虽然清苦，也过得下去。可就是因为那一场洪水，因为那冲毁的堤岸，他们的人生轨迹完全改变了，历经生离死别，有人被卖儿卖女，有人被逼上涂舟山为匪，甚至，连带我们沈家都差一点被那些贪官污吏逼得走投无路。”
小姐说的这些碧珠何尝不知，但那又怎么样，现下什么也没有小姐安危重要。碧珠急得快要哭了，她手指收紧把沈竹音的袖口攥出一道道褶皱，“可小姐，咱们沈家都散尽家财，救济他们了，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那人……那人是个大官，还是驸马爷，咱们只是商户人家，这怎么能斗得过啊！碧珠求求你了，别去，别去！小姐，不要去！”
沈竹音伸手握住碧珠的手：“现下我手中只有一封工匠们联手书写的信件，连个人证都没有，我知道拿着这些证据试图去撼动当朝驸马兼工部尚书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害怕也惶惑，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连京城都没去过呢，那些大官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想来官威也不小。”说到这，沈竹音轻笑一声，带着自嘲般的叹息。
“但我总觉，人虽去了，问题虽解了，但还是要有一个交代，让去年夏天涂河堤岸被洪水冲破一事大白于天下，让真正的始作俑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小姐！你说得碧珠都懂，可……可非要是你吗？你可以把信件交给其他人啊！”碧珠的眼泪一滴滴划过脸颊，她眼巴巴望着沈竹音，只盼她能改变主意。
沈竹音摇摇头：“且不说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搞不好我们一家连带宋大嫂一干人都会被灭口，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还能交给谁。碧珠，你想想，宋大嫂她拿出这个匣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招来祸事，她又何尝不是以性命相托，想为自己枉死的丈夫讨回一个公道。”
“小姐！”
“碧珠，你信天理昭昭吗？”沈竹音忽然想起那日柳清渠问她的话，她竟也下意识地问起了碧珠。
碧珠闻言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她已经知晓小姐的决心，碧珠一脸坚定：“小姐说得碧珠都明白，小姐一定要去，就要带上碧珠，碧珠愿意和小姐一起去京城！”
沈竹音右手覆在碧珠脸颊上，她语气轻柔：“我的好碧珠，你……你留下来，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我的碧珠如今也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掌柜了，这里有你我也放心。”
碧珠拼命摇头，她要跟着小姐。
沈竹音手指上移，为碧珠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弯起嘴角：“也不要那么悲观，我是去讨公道的，我相信这世间是有正义公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