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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同舟共济(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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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柳清渠伤口愈合,能够下床后,他决定立在涂河边立一块碑,名为“抗寇碑”,为了纪念那些抗击海寇的英雄与死于这场海寇之难的普通百姓。

    立碑这天,天气不算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天空中飘着几团赖着不走的乌云。

    柳清渠站在碑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站了成百上千的人。

    人群中隐隐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散于隆冬的烈风中。站在柳清渠右后方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他拄着拐,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一块碑。这一块碑就是由他所刻。

    他一生刻碑无数,远近闻名,五年前因年纪大,体力不支选择隐退歇业,而如今再度出山,却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是心血。

    他膝下独子死于海寇之难。

    他主动揽下刻碑任务,挑了私藏里最好的一块石料。他拿起刻刀那一瞬,手止不住的颤抖。

    回想起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他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夫妻两人多年未育,本以为这被辈子注定是没有子孙缘,却天降意外之喜,老年得子。他记得清楚,妻子生产那天是五月初二,离端午节只差三日。

    他咬住牙关,稳了稳神,刻下了第一笔,抗字中的一横。

    后来,妻子病重,儿子不过十岁,卧在床上的妻子拉着他的手,声音虚弱如游丝,要他好好把儿子带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妻子说,她不求儿子大富大贵,能都继承祖业,学成雕刻的手艺,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就很好了。那时他是怎么回的,哦,他唤着妻子小名,让她放心,他会好好把儿子拉扯大。

    终是上了年纪了,刻上一笔,就要再攒好久的力气,他轻轻抚摸着一横,久久下不去第二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提起刻刀,接连两笔,刻完了“抗”字的左半边。

    此生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海寇登陆的那天,他没有拦住儿子的脚步。那一日,儿子说家里酒坛空了,要给他去打酒,他笑呵呵地望向儿子,说,“去吧,去吧,买完就快点回来。”

    一点一横,明明昔年最简单不过的刻字,此刻却仿若笔下千钧,压得他透不过气。

    那一日,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儿子归来,内心越发不安,而最后等来的是官府的人抬回来的一具尸体。往日那个笑起来露着两只小虎牙的臭小子再也不会气得他恨不得抡起拐杖了。

    泪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张口道,我的妻,我对不住你啊,我食言了,我没顾好咱们儿子啊!

    这字要如何落刀,唯有心血佐之。

    柳清渠的声音令老人收拢回了思绪,河边风大,吹乱了老人的胡须,也吹起了每一个人的衣袍袖摆。

    柳清渠举起事先准备好的酒杯,里面盛着青城特有的米酒,十里香。他神色肃穆,开口道:“第一杯酒,敬所有抗击海寇中牺牲的英雄。”他将酒盏倾斜,醇厚的烈酒倾斜而下,洒在碑前。

    天空中不知何时起,飘舞着片片雪花,白雪落在每一个站在涂河岸边的人身上。

    “第二杯酒,敬所有无辜受难的百姓。”

    人群中的哭声渐大,又是谁怀念起了逝去的亲人。

    “第三杯酒,敬黄天厚土,漫天神佛,惟愿逝者安息,早日往生。”

    三杯十里香洒于碑前,柳清渠默默望着石碑,久久不能回神。

    待人群散去后,柳清渠回身找到站在后面的沈竹音:“阿音,陪我向前走走。”

    沈竹音看向柳清渠,目光落到他的肩膀处,有些担忧:“你的伤势刚刚愈合,已经站在风雪中有一阵子了,还是早些回家吧。”

    柳清渠原本沉肃的面容舒展开来,眉梢眼角带着春天般的色彩,他眼眸不错地凝视沈竹音:“阿音,你在关心我。”

    沈竹音也跟着笑了:“嗯,我在关心你。”

    柳清渠一把牵住她的手:“我没事,再待一会儿就回去,跟我去前面。”

    沈竹音无奈,只好跟着过去。

    两人步行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小山坡上,这里新立了一处坟冢。

    沈竹音面露疑惑,“这是?”

    “孟淞望的墓碑,他就是涂舟山四当家。”柳清渠望着墓碑面色沉下来。

    “他不是在府衙吗?这……”

    “那日海寇攻进府衙,他丧命在海寇刀下。”

    沈竹音忍不住喟叹:“竟是这样结局。”

    柳清渠将系在腰间的酒壶取下,将剩余的半壶酒洒在墓前,他的目光落在眼前新刻的石碑之上。

    眼前仿若回到当年,那时他刚从沈府出走,本就没什么银钱,去京城备考时多亏孟淞望的救济,他才能顺利考试,那以后两人也结成了知己。

    昔年的少年郎,意气风发,手持书卷一双眼笑意融融,而如今却背着滔天的冤屈客死他乡。

    柳清渠想起孟淞望交给他的那个匣子,里面是当朝驸马爷同时也是工部尚书张幽恒与敌国的通信。

    孟淞望说这是他父亲的属下拼死拿到的,而今他将匣子交托与自己。

    昔年挚友所求,唯有家族洗涮冤屈,还以清白。

    这一托与一诺,皆重于千金。

    柳清渠抬头看向远方,此刻风小了,雪也停了,远处的山峦起伏连绵。

    “阿音,你信天理昭昭吗?”

    沈竹音听到柳清渠的问话,她先是看向柳清渠,接着又望向眼前的墓碑,她回道:“我信。”

    “日月清朗,天道有公。”

    此时恰好风吹云涌,一道日光透过层层卷云照到墓碑之上。

    十日后,沈竹音的彩绣坊开张了,她开张前就大肆聘用家中贫寒或是家中男人死于海寇之难的女人们,并且特意请了一些有经验的绣坊老师傅传授技艺。

    对于那些实在是没有绣花天赋的女人们,她也会根据个人的以往经历安排合适的位置。

    今日沈竹音先是在粮行逛了一圈,如今的粮行主要由碧珠看着,沈竹音在粮行待了片刻后直奔秀坊,先是去后院看各位绣娘们,接着去前面铺子盯了一会儿,这些全都做完后,她又乘着马车去了知府后宅。

    沈竹音刚迈步进门,那边的柳清渠见到来人笑意舒展:“阿音你来了。”

    沈竹音点点头,她提着食盒走到桌子前,从食盒里面取出补汤:“喏,杨嬷嬷炖了好久,尝尝看。”

    柳清渠捏着汤匙,低头垂眸尝了一口:“今日这补汤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那是,杨嬷嬷说了,之前的补汤主要是促进伤口愈合,今日的补汤主要是给你补补血气的。”

    “杨嬷嬷有心了。”

    “那你快快喝掉,不要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沈竹音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略微侧着头看着对面的柳清渠喝汤。

    “嗯。”

    “对了,阿音,过几日我要去趟京城。”柳清渠手中搅动汤汁的汤匙微顿。

    “去京城做什么?你是不是升官了?”

    柳清渠咽下口中的汤汁,摇摇头:“是为了孟淞望的案子。”

    “那他们家真的是无辜的吗?你想给他们翻案?”

    柳清渠点头:“孟淞望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是当朝工部尚书与敌国的信件。”

    “那你有把握为孟家翻案吗?只凭他之前给你的匣子,证据确凿吗?”沈竹音不免有些担忧,孟父之前官居工部侍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京官,而且官位不低,能诬陷他的人想必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尽力一试。”

    柳清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今他的对手是当朝驸马爷兼工部尚书,正宗的皇亲国戚,手握实权的高官。而他不过是一个入官场不过三年的寒门士子。

    世间事何其多,又不能每一件事情都等到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动。他并不鲁莽行事,但这一个案子他愿意遵从本心,明知道阻且长,他还是要闯一闯。

    为昔年旧友相托,为身居御史一职的信仰,为这世间的天理昭昭。

    沈竹音听他说尽力一试,大概也猜得到,想要为孟家翻案不是一件容易事。前路有多么坎坷可想而知。

    “那你……”

    柳清渠抬眸看向沈竹音,见她面露犹豫:“阿音,你是担心我吗?”

    沈竹音点点头:“不过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去的。”

    她举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她双手托着茶杯,笑着看向柳清渠:“祝你成功!”

    柳清渠见状先是讶异,接着眼中含笑望着面前的人:“阿音,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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