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舟共济(十)
半月后京城
沈竹音站在朱雀大街上,看着行人往来正热闹地置办年货,沿街的店铺吆喝声不断,人来人往。
此刻,她穿着男子的衣袍,因她怕冷穿着厚实,整个人从远处瞧颇为臃肿,头上戴着一直毡帽。沈竹音从衣袖中伸出手摸了摸胸前,感受到信纸的边棱,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不过片刻功夫,露在外面的指尖就冻得发僵,她忍不住把双手笼在嘴边,呵出一团白气,温热的气流洒在手心里,接着又搓搓手,赶紧把手缩回袖筒里。
沈竹音自半月前从湖州青城出发,跟着行商的旅人一起来到京城,一路上为了安全与方便,她都是男子装扮,冬日里人的衣着厚重,毛领子一围羊毡帽一戴,平日说话声音压低,倒没人认得出她是女子,一路上也算顺遂。
就在一刻钟前,他们这一队人抵达京城,大家要做的生意不同,打算在京城逗留的时间也不同,因此到了京城的南城门后,一队人就散开了。
沈竹音初来乍到,却不慌乱,在来的路上她就做好打算,知道单凭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告倒洛临川。她知晓柳清渠有一位恩师正是当朝户部尚书赵重山,为人持重忠义双全,沈竹音打算找他帮忙。
沈竹音拦住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温和地问道:“夫人,您知道户部尚书赵大人的府邸怎么走吗?”
“知道的。你顺着朱雀大街一直走,待到了第二个路口左转,继续前行,仔细留意下,就能寻到他的府邸了。”
“谢谢您!”
沈竹音按照老妇人的交代,花了一刻钟的功夫,果然顺利找到了赵重山的府邸。她站在赵府门前,望着悬挂在屋檐的匾额,棕红色的大门,以及门前两只雄赳赳的石狮子。
这就是当朝大官的住所吗?沈竹音深呼一口气,不再犹豫,她径直上前扣响了门扉。
“吱呀——”
沈竹音见守门的小厮露头,赶紧介绍自己的来意:“我是柳清渠的亲友,想要拜见你家大人,烦请通报一下。”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番,点点头:“稍等一下,我去通报。”
片刻后,小厮回到大门处,客气地说道:“您跟我来。”
“嗯。”沈竹音跟随着小厮穿过前院,来到赵府的书房,她一进书房就见到一位白胡子的老者,他坐在梨花木桌后的圈椅上。
这老者估摸有六十岁了,头发稀疏花白,脸上有道道褶皱,尤其是一对眼皮耷拉得厉害,遮住了部分瞳孔,但他一双眼睛浑浊却有神,含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您就是赵大人吧,给您问好。”沈竹音向他行了个晚辈礼。
两人隔着三尺宽的书案,赵重山目光落在沈竹音的身上,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她口中的赵大人。
“本官曾与清渠聊过家常,知他双亲皆已驾鹤西去,而他向来与亲族疏离,你既然说是他亲友,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究竟是他什么人?”老者的目光带着审时与研究。
“我……”沈竹音停顿须臾,而后脱口而出:“我是他的未婚妻。”
书案对面的赵重山挑了挑眉,他声音沉稳:“有何凭证?”
沈竹音从身侧掏出一块玉佩,她恭敬地上前,递给书案后的老者:“这是当初两家定亲的玉佩,来自同一块玉石原料,雕刻的样式也是相同的。”
赵重山看了沈竹音一眼,从她手中取走玉佩,垂眸观察,过了一会儿他方开口:“不错,清渠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放下手中的玉佩,看向眼前的沈竹音:“你此番前来,是为了清渠状告洛临川一案?”
沈竹音点点头:“是,赵大人,我知道您是他的恩师,想知道他现下情况如何了?”
赵重山叹气道:“被押入了大牢,他之前来找过我,我曾劝过他,这当朝驸马爷哪里是那么好告倒的。”
赵重山回想起,大概一个月前,柳清渠拿着那封洛临川通敌的信件来找他,当时自己也是看着那白纸黑字气愤不已,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洛临川不仅是工部尚书还是长公主的驸马,而当今皇上能够登基,长公主功不可没,长公主又是最护短的一个人。眼下若是只有一封信件,算不上十拿九稳,搞不好反而被倒打一耙。
赵重山劝柳清渠三思,不妨再多收集些证据再行事,当时柳清渠对他说的话,如今他还是记得清楚。
“恩师曾教我凡事多思多想,考虑各方,做到“缺一不可”,我铭记于心。当初孟家一案我也是陪审之一,当时我根基尚浅,明知主审案子判的匆忙,却保持沉默,如今我又在湖州与孟淞望相遇,得他以生命相托求其父冤情昭雪,我若是再退,岂不是不义不信?”
“恩师,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我身为御史,本就应审不平之事,判犯罪之人。”
赵重山问他:“你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是。”
“不后悔?”
“不悔。”
……
沈竹音闻言心生焦急,连忙问道:“那此事可还有转机?”
赵重山被沈竹音的问话打断回忆,他叹气道:“我近日也在收集新的证据,但并不容易,洛临川既然敢做这些事,想来也是十足谨慎,怎么会轻易漏了破绽。清渠啊,他终究是冒进了。”
沈竹音听完赵重山的一番话不做犹豫,她从怀里拿出那封匠人们的联名信,恭敬地递给书案后的老者。
“赵大人,我这里有一份新的证据,您看是否可行?”
赵重山半信半疑,还是将信纸接过去,展开信纸后,赵重山一目十行,随着看到信纸上的内容越来越多,他的神色越发凝重,眼神里多了愤慨。
他未拿信纸的另一只手一下子锤在书案上,发出“嘭”的一声,“这洛临川真是无恶不作,国之蛀虫。”
“这封信从哪里得到的?”
沈竹音谨慎地回答:“是当初修建涂河河堤的一位匠人妻子交予我的,她也是想为丈夫讨回公道,告慰在天之灵。”
赵重山目光落到沈竹音的面上,他神色颇为郑重严肃:“此事关系重大,但我并无十足把握,你可愿意明日随我到金銮殿作证?”
沈竹音郑重地点头,眼神是说不出的坚定:“我愿意。”
“即使可能有去无回,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接着,沈竹音就发现面前的白胡子老者露出笑意,这还是她进入书房头一次见他笑。
两人谈完话后,沈竹音被安排到了赵府的厢房暂住。待到了晚上,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于昏暗中望着头顶的帐幔,想到明日要做的事,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昏暗中,她忽然轻笑一声,谁又能想到,有一天她沈竹音要面见皇帝,还要状告当工部尚书与驸马?
她又抬起手摸摸胸前的信纸,这信纸不过薄薄一层,却让她感到沉甸甸的,但当她摸到那信纸的边棱时,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
她相信,这世间还是有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