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漫漫情路(四)
沈府里,沈竹音正在为父亲准备出远门的行囊。
原本这阵子不算是出门的好时候,先说气候已是初冬时节,而前一阵子,又传出关于贼寇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但临近青城的化春县来了一位神医,传的神乎其神,都说他有妙手回春之能。
沈知越的腿病虽说一直有刘大夫针灸治疗,但一直没有好利索,尤其是下雨阴天时,疼得格外厉害。沈竹音眼见着,也跟着心疼。
沈竹音最近听说了这位神医的事迹,就像让父亲过去看看病,如果能彻底根治腿病,那是再好不过了。
为了父亲的安全,沈竹音还特地去请了两位镖师护送,确保安全。
她此时,嘴里念叨着要给父亲带的物品,天气越来越冷,要带上厚厚的棉衣,哦,对了,还要带上了三四壶桃花醉,即能暖身子还能给父亲过过酒瘾,一举两得。
沈竹音忙活了一阵后,看着装点好的行李,一个个鼓鼓囊囊的,细细回想,有没有漏掉什么。思忖片刻后,确定不差什么了,就让小厮都搬到马车上去。
按照之前的计划,晌午过后沈知越就出发,刚好天黑前能赶到化春县。
晌午后,沈府大门,沈竹音送别父亲:“爹,路上注意安全。”
“音儿,你要照顾好自己。”沈知越叮嘱道。
沈竹音点点头,看着沈知越上了马车。驾车的车夫挥动马鞭,细而长的鞭子在空中划过一段弧线,接着驾车的骏马四蹄依次抬起。她目送着马车轱辘辘地向前驶去,直到望不见它的影子了,方转身回府。
今日是碧珠在粮行守着,沈竹音难得有一日空闲,便决定忙里偷闲,她在府里的后头园子里,折下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打算插在屋子里的碧色瓷瓶里。
沈竹音看着抱在怀里一捧红梅枝,低头轻轻嗅嗅,可以隐约闻到淡淡的梅花香气,虽然还没有绽放,但红梅的花苞颜色却漂亮极了。她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不由地笑了起来。
待回到屋子里,她找出碧色的瓷瓶,将红梅枝依次插入瓷瓶里,全部放进去后,她站得稍微远一点的距离,便觉得花枝插的太满,有些拥挤了。
沈竹音干脆取出剪子,想要简单地修剪下红梅枝。她侧头观察了下,选定了要落剪子的枝叶位置,刚刚拿起剪子,就听到脚步声。
是门房小厮,他规规矩矩地先是行了个礼,接着回禀道:“小姐,柳大人登门拜访。”
“柳大人,是知府大人吗?”与此同时,“咔擦”一声,一截红梅枝应声而落。
小厮点点头,回应道:“是知府大人。”
“他来做什么?”沈竹音看着瓷瓶中的红梅枝,思索着还要修剪哪一处合适。
桌案上,天青色的瓷瓶泛着莹莹光泽,里面是十几枝参差不齐的红梅枝,每一枝上都分布着黄豆大小的粉红花苞。沈竹音的视线在每一枝上游移。
“柳大人说,他想见小姐一面。”
“见我?”沈竹音目光定在红梅枝的一处,柳清渠见我是想做什么?她问道:“他有没有说具体所为何事?”
立于门前的小厮摇摇头,回道:“柳大人只是说要见您一面,有话要与您道。”
他要与我说什么?嫁给他吗?
沈竹音一直有意不去想关于柳清渠的一切,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剪不断,理还乱。而今,他又寻来,她忍不住回想起过往。柳清渠之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说起最初,他们是有着缔结婚约的两姓人家,那之后,她为了嫁给顾长昭,羞辱于他,迫使他离开沈府。而后,为了救父亲,她又委身于他。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叹息,往日的难堪与屈辱还是会像细细密密的针尖般戳中她的心头。
她承认,年少时,自己是个被父亲惯坏了的娇小姐,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她是后悔和羞愧的。但这不意味着,她对于柳清渠施与她身上的一切就能够坦然接受,她依旧会难过,会伤心。想要哭泣,需要在一个人的角落里默默舔/舐伤口。
再之后,柳清渠曾跳入湖里救下自己,也还了父亲的清白。她微微抬头,透过棱窗的阳光落入她的眼中,沈竹音下意识地微微眯眼,她依稀记得,夏日艳阳下,柳清渠抱住自己时,从他头发上顺下来的一滴滴水珠,毫无规律地打在她身上。
再加之后来,柳清渠帮助在牢里的父亲治病,对这一切,她是心怀感激的,那是在她最无望的时候,拼死抓住的救命稻草。在松安县人人都认定沈家倒卖赈灾粮时,无疑是柳清渠挽回了一切。
可当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每一种感情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每一种感情也不会因为其他情绪的存在而磨灭,它们互相纠缠着,牢牢地锁住了她对柳清渠的态度。她下意识就想着逃避,没错,她想得简单,来了青城,一切也就过去了,会有新的开始。却未曾想过,会再与他相遇。
当面对柳清渠的逼婚时,她本能地反抗,她也不理解,柳清渠究竟是怎么想的……
“小姐……”小厮见沈竹音一直沉默,轻声试探性地问了句,“小姐,可要见柳大人?”
沈竹音被这话打断了思绪,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柳清渠毕竟是当地的官员,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直接拒绝太伤人脸面。
“你就与他说,我不在府里,外出了。”沈竹音交代道。
小厮领了主意,去前门回话。
小厮走后,沈竹音握着剪刀,怔怔地看了会儿桌案上的红梅枝,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想那么多作甚,她与柳清渠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她放下剪刀,伸出手轻轻触碰一朵花苞,许是她过于用力,小小的粉红花苞从枝干上掉落。
倒是可惜了。
另一边,小厮恭恭敬敬地回复柳清渠,说自家小姐外出,不在府里。
柳清渠点点头,他透过大开的府门,深深地望了眼里面的院子,不见沈竹音的身影。沈府门外一直有他的人盯着,沈竹音究竟在不在府里,他再清楚不过。
她并不愿意见他。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跟在柳清渠身边的小厮平喜,见大人脸色不太好,这几日大人都在为公事操劳,费心费力,于是,他劝道:“大人,既然沈小姐不在府里,咱们就回去吧。”
柳清渠没有回应他,反倒是与沈府的小厮说道:“我会等她。”他顿了顿,将接下来想说的“等到她相见我了”,转换成“等她回来吧。”
沈府小厮头戴一顶毡帽,他面色露出一丝纠结,这可怎么办?他下意思回望了眼府邸深处,接着恭敬地说道:“那等小姐回来了,小的一定将大人的话转述。”
小厮心道,这毕竟是本地的父母官,也不能让人一直站在这里,还是再向小姐说一声吧。
柳清渠点点头,目光不错地看着一点点闭合的沈府大门,吱呀一声,府门彻底合上。
他只是想真诚地说一声抱歉。
小厮又去寻到沈竹音,将柳清渠的一番话如实告知,沈竹音听了直皱眉,这是一定要见到我不可吗?她轻轻咬牙,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你就与他说,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方归家,不要再等了。”沈竹音接着又道:“若是他执意不肯走,你也不用再报给我了。他愿意站着不走,咱们也拦不住。”
小厮点头应“是”,脚步轻快地去和柳清渠交涉。
站在沈府门外的柳清渠听了小厮一番话,只回应:“知道了。”
小厮见他仍站在那里,并没有离开的迹象,想要有心多说一句,却又觉得自己一个下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遂罢,干脆利索地合上门。
柳清渠定定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眼见着日头一点点西斜,也不知几时起,空中慢慢悠悠地飘散着点点雪花。
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如此早,不过刚刚入冬,它就悄然而至。
今年的首场雪,着实让不少人激动,尤其是不远处的孩童,见着洁白晶莹的雪花,很是兴奋,吵闹着待会儿要堆雪人。家中长辈则干脆到提起孩童的衣领,直接把人拎回家,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没一会儿的功夫,柳清渠的头顶,肩头都积了一层的莹白,他半垂着眼睫,遮住了大半的瞳孔,也挡住了他眼神中的情绪。他始终沉默不语。
平喜实在耐不住,小心开口道:“大人,落雪了,咱们还是换个日子再来拜访吧。您别再冻到。”
恰逢此时,碧珠乘着马车从粮行归来,刚掀开马车前的布帘子,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个颤栗,嘴里嘟囔一声,“这天可真冷啊。”
接着,她就看到了沈府门前的柳清渠,面露惊疑,柳大人站在府门前,身上还落满了雪花,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她又转念一想,难不成他是来找小姐的?门口小厮也应当是通报过了,看那身上落雪的厚度,估摸着是站了有一会儿功夫了。她仰头看了看天,灰沉沉的天幕下是纷纷扬扬的雪花。
这么冷的天,站时间久了,得多遭罪。
碧珠从侧门入府,直接进入小姐的闺房,掀起门帘,就见小姐正坐在桌案前,正拿着剪子在修剪瓷瓶里的红梅枝。
“小姐,柳大人还在府门外站着呢。”
“他还没走?”沈竹音有些惊讶,她透过窗子,前不久还零零散散的雪花,已经变成了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这人不怕冻吗?
碧珠摇摇头:“估摸站了有一会儿功夫,身上落了一层雪花。远处看去,倒像个雪人一般。”
“他既然愿意站着,那就让他站着好了。”腿长在他身上,她又左右不了。沈竹音对柳清渠怨怼的情绪占据了上风。
碧珠一直心下怀疑,是不是柳清渠真的有欺负过小姐,看到如今小姐的态度,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一下子既心疼又气愤,也跟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