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漫漫情路（五）
雪越下越大，沈府外的路上行人步履匆匆，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大家顶着风雪，裹紧外层的棉袄，心里念着快快归家，能够喝上一口热汤，吃上一口温茶。一家人聚在一起，无论多大的风雪都不怕。
柳清渠微微仰头，只见无数雪花在昏暗的天幕下兜头旋转而下，只一瞬间几片雪花落到他的眼睛里，融化成水，朦胧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眨了眨眼。他知道，沈竹音是避而不见，今日是无法与她述说一番了。
平喜见自家大人脸色越发苍白，尤其是嘴唇丁点血色都没了，苍白干裂，而大人的眼睫上挂了层薄薄的白霜。平喜忍不住担忧，再一次出声：“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今日怕是见不到沈小姐了。”
柳清渠视线落到平喜身上，他的头顶处，肩膀处，都积了一层雪，时不时身体一抖，是了，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平喜就跟着站了多久，自己是想道歉，何必连累别人呢？
柳清渠最后望了一眼沈府的大门，说：“走吧。”他带着平喜披雪而归，从沈府门前处始，蜿蜒了一串脚印。
翌日，雪停，天气放晴。阳光照射在莹白的雪上，映出闪烁的碎星，亮晶晶。庭院里的一树树红梅依旧傲然挺立。许多人家已经开始打扫门前的积雪，清出一条可以通行的小道。
今年的这场雪来得格外早，倒是让一群半大的孩子乐了，他们团雪球，打雪仗，或是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
沈竹音刚出沈府大门就听到了一阵阵孩童的笑闹声，她今日穿得也格外厚实，生怕再着凉了，最害怕的是吃药。她自是瞧见了府门前那一串脚印，沉默不过须臾，并着碧珠上了马车。
她刚到粮行，就遇到了隔壁的缇娘，缇娘见她捂得严实，笑着道：“原来妹妹竟是个怕冷的。”
沈竹音笑眼弯弯：“前一阵子生了场病，身子骨不能再受冷了。”
缇娘闻言，说道：“妹妹等一下。”她转身回了隔壁的铺子里，片刻功夫，又出来，手里捧着个小手炉。
“喏，妹妹拿着，暖和呢。”
沈竹音有些惊喜，还是问道：“那姐姐怎么办？”
“铺子里还有一个，这个送你了。”
沈竹音接过手炉，手心里瞬间热乎乎的，她嘴角笑意盈盈：“那真是谢谢姐姐了。”
沈竹音进入粮行里时，白三已经把炉子升了起来，火苗上下跳跃，屋子里也暖起来。
“掌柜的早，碧珠早啊！”
“早啊！”
沈竹音照常翻检谷米，待做完这些后，又查了下昨日的记账情况。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想着可能是有人来买粮了，刚想起身迎过去，就发现是两个熟人，是那日带她和闻不知去衙门的捕快，一个高瘦，一个矮胖，也是这两人在她相亲那日，搜查贼寇。
他们两个共同抬着一筐木炭，放到门口处，高瘦的捕快这才解释道：“柳大人说，那日搜查贼寇惊扰到了沈小姐，特意送来一筐银霜炭。”
沈竹音目光落到那筐银霜炭上，一块块的黑色木炭层层叠叠在竹筐口处堆出个小尖，她是知道银霜炭的，有价无市，专供达官贵人享用。昨日寻她不得，今日又送来一筐银霜炭，柳清渠究竟想做什么？真的只是赔罪吗？
“这炭太贵重，非是我们平民能用的，还请两位抬回去吧。至于惊扰更是谈不上，毕竟那是大人职责所在，我等配合也是应该。”沈竹音语气平和，目光对着瘦高的捕快。
那捕快挠挠头，憨笑一下：“沈小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只是这命令说了，要把这框炭抬到沈家粮行。却没有再抬回去的命令。”
沈竹音了悟，是自己说话不好使嘛。
捕快见沈竹音不语，扯了扯同伴的衣袖，道了一声“告辞。”二人转身快速离去。
刚刚走过来的碧珠，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直接问道：“小姐，这筐炭，我们要不要找个人送回去？”
沈竹音上前，捏起一块银霜炭：“确实是好炭。”她将炭放回筐里，又说道：“告诉白三一声，以后烧炉子就用这筐炭吧。”
“那就是不送回去了？”碧珠有些摸不到头脑，小姐昨天对待柳清渠的态度可是不太好。
“碧珠你想想，有几人知道这银霜炭是柳清渠送来的，若是我们贸然给这炭抬回去，被其他人撞到了，我们沈氏会落个什么名声？”
“啊，那他们肯定会说是咱们贿赂知府大人。三人成虎，谣言可畏，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此前经历过一遭，实在是怕了，小心为妙。”沈竹音想起松安县时的事情，还是有些心悸。
银霜炭一事算是翻了篇，待到傍晚时，沈竹音与碧珠乘着马车归家，而不远处有另一辆马车的车厢侧，掀开了棉布帘子，昏暗的光线里是柳清渠的侧脸，他在这里有些时候了，听到声响时，他就会掀开帘子瞧上一瞧，大多数时候都是略带失望的表情。
掀开帘子后，冷气直往马车里面扑，这马车车厢本是做了加厚处理，罩了一张兽皮，但也耐不住大敞着侧窗，片刻不过，里面和外面的温度就没什么区别了。
柳清渠掀开帘子的手指，被冻得有些僵硬，他便稍稍侧身，换另一只手，两只手轮流来，换另一只手揣进袖子里暖暖。
冬日天黑的早，昏暗的光线下，柳清渠只能瞧见沈竹音影影绰绰的身形。她穿了一件杏色的夹袄，许是怕冷，手里揣着一个手炉似的物件。
等上大半天的功夫，也不过只能偷偷窥她片刻，却也心中满足。
柳清渠本是可以直接上门与她言语，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迂回的路子，人的心不是一点点变冷的，倘若要焐热，那自然也要一步一步来。他已经错过了多年，当下贪心又起。他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沈竹音能够喜欢上他。
当沈家的车夫扬鞭而起，细细长长的牛皮鞭子在半空中甩出个响后，轱辘辘的马车声紧随其后。转眼间，两辆马车交错而过，一辆是匀速前行，马儿打个响鼻，在寒冷的夜里，呵出一团白气，另一辆则是停滞不动，车夫头戴个毡帽，将棉袄捂得严严实实，半垂眼皮，百无聊赖地依靠着车壁，驾车的马也站在那里没什么动作，只是偶尔抬抬前蹄。
交错的一瞬间，柳清渠屏住呼吸，细细聆听，落到他耳畔的是车轮压过雪地的声音。
他转过头目送着沈家的马车走远，隐藏在茫茫的夜色里，而那隐隐约约的轱辘辘声响似有似无的在耳边回荡。
那之后的接连几日里，柳清渠处理完公务后，要么是在粮行不远处的茶楼里，临窗而坐，要么就是让车夫把马车停在离粮行百米开外处。
每次等到沈府的马车离开后，直到连影子都瞧不见时，柳清渠才会发话，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
而沈竹音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这几日，她时不时就会遇见那两个捕快登门，打着各种名义，送来许多物件，除了那日的银霜炭又送上两三回外，还有些在青城不常见的吃食。
每一次她都会义正辞严地要求他们拿回去，但那两个捕快一般都是放下东西，快速说完大人的交代后，就赶紧溜走，沈竹音都捉不到他们的影子。
那两人走后，沈竹音就会微蹙着眉头，看着地上的一摊子。
又过了几日，沈知越从化春县回来了。沈竹音见到父亲腿脚大好的模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沈知越乐呵呵：“这神医果真名不虚传。眼下这腿是全好了。”他说完这话，还要给沈竹音走上两步瞧瞧，“音儿，你看！”
沈竹音目光落到父亲身上，跟着高兴：“真是太好了。这一趟化春县没有白去。”
沈竹音心想，如今粮行生意越做越好，父亲的病症也痊愈了，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庇佑。
“爹，我想找个日子去青菩寺上柱香。”
青菩寺是青城外的一家寺庙，香火极盛，有许许多多的善男信女。
沈知越想了想，沈家先是遭遇大灾，而后又逢凶化吉，如今他的腿也被治好了，是该去拜拜菩萨，感谢佛祖的保佑。
“好，记得找个晴天去。”
“嗯嗯。”
三日后，正是一个大晴天，沈竹音眯着眼望着那明晃晃的太阳，准备乘着马车去青菩寺。
这次她没有带上碧珠，还是将碧珠留下来照看粮行，如今碧珠也是有模有样，有个女掌柜的影子了。
从沈家去青菩寺，要走青城的西门，从西门出去后，沿着官道一路行驶，差不多半个时辰就能到青菩寺了。
马车行驶的时间稍久一些，沈竹音就忍不住在车厢的晃动下，小脑袋也跟着一点点的，小鸡啄米似的，泛起了瞌睡。
她在心中大致估摸了下时间，要到达寺庙，差不多还要两三柱香的功夫，便决定干脆小憩一会儿。就在她半睡半醒间，车厢猛地一下晃动，她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立刻出声向车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