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漫漫情路(三)
刘员外瞪他一眼,憋了一肚子气,要不是在公堂之上,他都想抄起鞋底子,给这小子一顿胖揍!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知道惹事,真是造孽啊,生出这么个玩意。
他方才谈完生意归家,府中管家与他道,少爷被捕快带走了。他还稀奇,这浑小子又干什么事了。管家又与他说,说少爷吃醉酒玷污了良家女子,怎么拦也拦不住。他登时大惊,这在本朝可是大罪!他一阵心慌,什么也顾不上,直接乘着马车赶到衙门口。
此时,人证赵大嫂也被带到公堂之上,她清楚明白地指认了刘本岚的恶行。刘本岚再无抵赖的理由。案情也清晰明了。
“大人,是我教子无方,这件事是我们的错,我们愿意赔偿芸娘,若是芸娘愿意,我们刘家愿意娶她做正妻!”刘员外说得信誓旦旦。
刘本岚先是一愣,接着就又耍起少爷脾气:“不行,她的身份怎么能做我的正妻?”这种女人只能玩玩罢了,娶她,她也配!
那边的芸娘咬牙恨恨道:“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无赖!”
刘员外咽了咽,强忍住涌上来的血气,不欲理这个混蛋玩意,接着朝柳清渠道:“若是芸娘不愿意,刘家愿意赔偿白银五百两。”
五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芸娘母女二人下半辈子吃喝了。
刘员外掏出这么一大笔钱也是肉疼的很,但不然怎么办?如今公堂之上端坐的不是前任知府杜映江,而是柳清渠,这位新知府前有查清倒卖赈灾粮一案,后有惩罚闻不知游街,从哪件事来看,都是一个明察秋毫的官员。可不会像杜映江那般拿钱就能糊弄的。
刘家到了刘本岚这一辈只这么一棵独苗苗,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将他保下来。刘员外止不住在心里叹道,作孽啊,作孽啊。
既然刘家已经认了这件事,也提出了赔偿,那这事他们双方之间要不要就此了断?
芸娘不等柳清渠问话,直接坚决地说道:“大人,民女不要刘家的银钱,只要这刘本岚受到应有的惩罚!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刘本岚又急了,一双眼恶狠狠盯着芸娘,臭娘们,给她脸了!
柳清渠看向芸娘,此时的芸娘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一张素净的小脸,还有一双红肿的杏眼,她的眼型和沈竹音很像。
柳清渠扫了眼,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跪了一地人,她们或心怀忐忑,眼巴巴盼着自己主持公道,他们或是一脸赖皮相,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求破财消灾,了结此事。
柳清渠心中突起波澜,眼前晃过沈竹音讽刺的眼神,仿若在说,柳清渠,你瞧你和那刘本岚有何区别?
他压下心头的不平静,视线对上芸娘的那双眼,眼皮红肿,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传递出了十足的委屈与决绝。仿若他若是不应,下一刻芸娘就会以死明志。
公堂之中陷入短暂的寂静,隐约能听到衙门外街道上的吵闹声。
柳清渠沉默不过须臾,他从签筒取出竹签,指腹感受到竹签边缘的边棱,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啪嗒”一声,竹签落地,与之相伴的是他对刘本岚的判罚,按照律法处置。
刘本岚父子大惊,眼睛瞪圆,尤不可置信,晃过神后,才明白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刘本岚膝行到刘员外身边,一下下拉扯刘员外的衣袍,哭嚎着:“爹,救我啊!”
本朝律法,玷污良家女子者,先执行棍刑四十下,接着是游街示众,而后要做苦工三年。
刘员外眼神惊慌,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先是望向柳清渠,接着反应过来,爬到芸娘母女身边,语气软和,含着讨好,忙说道:“五百两不够的话,可以再加,六百,七百……”
“你们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儿这么一会儿吧!多少钱我们刘家都赔!”
芸娘母女却不理睬,只是以头抵地拜向柳清渠,语气激动:“谢大人主持公道!”
这新来的知府果然是个青天啊!原来那个也不知收了刘家多少钱,每次有人家状告刘本岚,那个知府不是打个哈哈搪塞过去,就是反而倒打一耙,不辨是非,要求状告人反过来赔偿刘本岚,这世上简直没王法了!这下好了,天理昭昭,自有公道在!
母女二人心中一时悲,一时喜,情绪异常复杂,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刘员外慌了神,一颗心脏“嘭嘭嘭”跳得极快,就好似最初芸娘母亲敲响那诉冤鼓时的鼓点。他扑到芸娘母女身边,又是磕头,又是道歉,又是说着赔偿。
芸娘母亲厌恶极了,发泄似的,一脚将他踹开。
“哎呦”一声,刘员外瘫坐在地上,他转向儿子,眼睛里映着那张与他相似的面孔。刘员外苦着脸却咧着嘴笑个不停,嚷嚷着:“教子无方啊!造孽啊!”
刘本岚害怕惶恐极了,他不要被打,不要游街,更不要去做那劳什子的苦工,他可是刘家少爷,自小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奴仆成群,哪里能吃那种苦,受那种罪,爹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他拽住刘员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救我啊!救我啊!”一声大过一声。
没等刘本岚继续求救,捕快就一把捉住他的后衣领,一提,将他拖拽向门外,要行刑。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杀猪一般的哭嚎声。一声又一声落在在场每个人的心里。差不过十几棍过后,外来的哀嚎声音减弱,估计是被打得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公堂内,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喜悦,有悲痛,有大快人心,也有心绪不宁。
此案结束后,柳清渠没有离开公堂,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目光在案桌前流连,惊堂木,签筒,朱砂……
这些物品他再熟悉不过了,陪伴他整整三年时光,犹记得最初座师所问的初心,他坦荡答出,以横渠四句为解。
他伸手抚过惊堂木,这意味着为官者审判的权利,当朝法度厚足一尺高,书写着三千二百条法规,记载了百种刑法,从最轻的钱财赔偿到最重的夺人性命。而案桌之上,法度之中同时也代表了明镜高悬之下普通百姓的希望,他们希望天理昭昭,苍天有眼,他们期盼这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人活世间已是不易,若是再无公平法度,百姓何以处之?
柳清渠脑海里闪过芸娘的那双眼眸,雨洗过的明亮,透着不甘心与决绝,他又想起病中沈竹音的倦容,与看向他冷冰冰的眼神。柳清渠默默叹息。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平喜从后府找过来,小心翼翼地出声:“大人,到饭时了。”
柳清渠看向外边的夕阳,一道道瑰丽红霞错落铺满天幕。
“平喜,你说做错了事情要怎么办?”
平喜下意识接道:“自然是改过。”他见大人脸色不太好,想了想又接道:“圣人曾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愿意改总是好的。”
柳清渠目光落到案桌之上,视线在惊堂木,签筒间一一划过,继而缓缓开口:“你说得没错。做错了事,总是要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