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青城再会(十)
许是闻不知被罚游街这事起到了震慑,自那日后,再无泼皮无赖上门闹事,整个青城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沈竹音偶尔外出,走在街上时,经常能听到茶铺里歇脚的三五人群议论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一上任就为老百姓做了件实事。
每每听到这些,沈竹音心里升起些复杂难言的滋味和情绪。在她眼里,柳清渠是个黑心肝,强迫她,逼迫她,用父亲的安危威胁她,甚至通过闻不知的案子,让她下了大牢。
但正如街上人闲聊时提到的,柳清渠是一个好官,他心怀百姓,愿意去做一些真真正正能够落实的事情。这些沈竹音也是认同的。
沈竹音轻轻摇摇脑袋,干脆不再多想,打算以后见到柳清渠就绕道走。
这日,沈竹音照常在粮行里算账,身边坐着碧珠。碧珠最近一直跟着沈竹音学做生意。
沈竹音一边核对账目打着算盘,手下的算盘珠噼里啪啦作响,一边与碧珠讲解着,如何看账,如何算账,在核对账本时要注意哪些内容。
碧珠点点头:“小姐,我听懂了。”
沈竹音笑笑,止住手下动作,将账本移到碧珠面前:“喏,你看这一页,你把这页的账合一遍。”
碧珠歪头扫了眼账本,下意识地抿直嘴角,拿过沈竹音手边的算盘,刚开始算盘珠子慢腾腾地移动,碧珠生怕算错数,每次都是左一遍,右一遍地核对,算出结果后,呼出一口气。
等过了一会儿,碧珠的熟练度就好多了,无论是拨弄算盘珠子的速度还是看账的都快上不少。
沈竹音嘴角含笑地注视着她,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可。
又过了片刻功夫,碧珠舒出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你瞧,我算的对不对?”
沈竹音接过账本,手指放到碧珠算好的数字上,笑意舒展:“对!碧珠真聪明!”
碧珠被这么夸了一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蹭到沈竹音身边,抱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还是小姐教的好!”
沈竹音笑了笑,拿手指轻轻点了点碧珠的额头:“你啊……”
就在沈竹音和碧珠互相打趣时,白三走了进来。
“白三,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昨日,白三与她道,家里有点事情,想请两天假。沈竹音就准了他。按道理,他应当后日来上工。
白三神色慌张:“掌柜的,就刚才,我去给俺娘抓药,拐进济安堂旁边的巷子里时,看到闻不知和隔壁街粮店的周掌柜窃窃私语。”
白三咽了咽吐沫,接着说道:“我就走近了一些,躲了个死角,偷听到了他们对话。”
白三开始学那两人的对话,十分形象。
闻不知说:“周掌柜这事情我可给你办了,还害得我入了大牢,游了街,您可不能不把钱给我呀!”
周掌柜说:“瞧你办这事儿,你办明白了吗?你不但没有搅和掉沈家的生意,还给他们打了名声,现在整个青城谁人不知,这沈家有皇上的御赐牌匾积善之家。他们家的生意现在可谓是如火如荼,我们家的生意都快被他们抢没了,你还管我要钱?你有什么脸拿我们周家的钱?”
闻不知瞬间急了:“周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事情我都给你办了,我接连两场去沈家闹事,害得自己入了大狱,你可不能不讲信用啊!”
周掌柜笑了笑,嘲讽说道:“你个泼皮无赖,跟我提信用,你配吗?”
闻不知越发急躁,差点蹦了起来,他一手指着周掌柜说“呸,我没想到,我闻不知居然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无赖的人,真不是个玩意儿。”
周掌柜甩了甩袖子,冷冷瞥向他:“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说我?”
接着,周掌柜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三又说道:“掌柜的,小的怕这周掌柜再想法子,耍阴招,特意赶来和您说一声,俗话说,有备无患。”
沈竹音点点头,表示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脑海中大致梳理下,也清楚,无非是同行之间的竞争。这周掌柜见沈家落户到这里,害怕周家生意都被沈家抢走。
碧珠愤愤不已:“小姐,这周家掌柜是什么人啊?太欺负人了,净耍这些阴招数。”
“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下三滥的招数,但我们也不能贸贸然就找上门去质问他。我们没证据,他肯定不会承认,反而给他机会,让他倒打一耙。”
白三问道:“闻不知不是人证吗?”
沈竹音摇摇头:“且不说闻不知会不会给我们作证,如今的闻不知哪有一丁点信誉可言,他的话又有谁会信呢?”
碧珠皱眉:“那咱们就平白无故让人欺负了吗?放任幕后凶手逍遥法外?”
沈竹音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毕竟父亲走过的桥比她走过的路还多,他行商这么多年,对这种事情肯定是有应对之法的。
沈竹音抬头看向白三:“白三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置的,你也赶快回家吧,好好照顾母亲。”
“掌柜的,那我就先走了!”
傍晚粮行关门后,沈竹音和碧珠乘马车回到沈家。
一进正堂,沈竹音就看到刘大夫正在为父亲针灸。沈知越的腿仍然没有好利索,时不时就要请刘大夫上门针灸。
沈竹音看到刘大夫先是道声好,接着问:“刘大夫,我爹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刘大夫笑眯眯,他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回道:“沈老爷的腿慢慢会好起来的,沈小姐不用担心。”
沈竹音心生宽慰:“碧珠,把诊费付给刘大夫,刘大夫真是多谢你了。”
刘大夫接过诊金,将银针从沈知越腿上拔出,收拾好后,就告辞了。
刘大夫走后,碧珠也去了厨房帮杨嬷嬷。沈竹音坐到父亲身边,跟他讲述了今日白三说的事情——周掌柜指使闻不知来沈家粮行闹事。
沈知越也是个老狐狸,先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接着舒展开来:“周掌柜无非是害怕咱们抢了他家的生意,这种事儿在商场上也不少见,算是同行之间的恶性竞争,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互相拆台罢了,对付这种事情只能是见招拆招。如今我们没办法抓到他的把柄,确实很被动,你不妨留意一下,若以后有把柄落到咱们手里,我们也好登门造访。音儿你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竹音点点头,也认为是这个理儿。
就在这时,府里的小斯来通报说,周掌柜登门造访。
这是怎么回事?沈竹音有些纳闷儿,和父亲对望了一眼,沈知越也摸不着头脑。
毕竟来到青城后,他们还从未跟着周掌柜正式打过交道。既然人已经上门了,那焉有不见之理。
“请他进来吧。”
周掌柜朝着前堂走来时,沈竹音亦在打量他。
周掌柜与沈知越年纪一般大,长相富态,小肚子鼓鼓,身上穿了一件棕色的锦袍,下巴上有一把山羊小胡子,肉墩墩的脸堆满了笑。
他一走近,先是问了声好,接着就朝着沈知越弯腰:“唉,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指使闻不知来砸沈家场子。现如今,特意来登门赔礼道歉!”
周掌柜说话时,沈竹音和父亲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头雾水,不知这周掌柜上门上的是哪一出戏?这人就这么自暴了?怎么回事?
此刻,周掌柜心里也在嘀嘀咕咕,早知道沈家是和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沾亲带故的,他说什么也不敢得罪啊。
周掌柜一边拿出赔罪的礼物,一边继续道:“我这里也备了一份赔罪的礼物,您请收下。”
周掌柜掌心里是一个锦盒,盒子里面是一块通透晶莹的美玉。
沈竹音想要再说上几句,毕竟不想平白无故就让人欺负了,如今他自己主动找上门,那她还等什么?
沈知越了解自家女儿,紧忙拉住她,只念了一句:“音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和气生财。”
沈知越上前接过锦盒:“这赔礼我收下了,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周掌柜一听这话,连忙点头,并保证以后都和和气气的,不会再搞事情了。
周掌柜上门前还内心忐忑,生怕这沈家不接受自己的道歉,继续向知府那里递小话。那这周家的店能不能继续开下去还两说。为此他冒了一头的汗。
如今见沈家收下了,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登时舒了口气。
周掌柜走后,沈竹音一个激灵,会不会是柳清渠出手了?
柳清渠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知越还不知道新上任的知府是柳清渠,对于周掌柜上门的事情,还是想不明白。
沈竹音知道柳清渠是知府的事,父亲早晚也会知道,就不再瞒着他,干脆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了。
沈知越一听,也认可沈竹音的说法,这应当也是柳清渠从闻不知嘴里挖出来的消息。
沈知越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了一遍,看向女儿:“音儿,那之前你在衙门过夜,也是柳清渠干的?”
沈竹音不好隐瞒,只能说:“是。”
沈知越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柳清渠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竹音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茬,幸好早已经准备好说辞:“没有的事,只是谈了案情相关,再无旁的什么事了。”
沈知越紧紧盯着沈竹音,试图从她脸上探究出一点说谎的蛛丝马迹,见她始终从容,这才放下心来。但他对上次沈竹音被迫留宿府衙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嘴里忍不住嘟囔着:“这柳清渠怎么回事,也不考虑你是一个姑娘家。”
沈竹音见父亲差不多信了自己,登时舒了口气。
而在她离开后,沈知越叫来碧珠又严肃审问一通,碧珠并不清楚小姐和柳大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话也说得模模糊糊。
沈知越叹气,最后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