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青城再会（九）
沈竹音醒来时，有一瞬间晃神，她望着头顶上青色的帐幔感到诧异，碧珠什么时候把帐幔换成青色了？
“碧珠。”她刚张口唤了声人，就听到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是一道男声，语气温和，碧珠呢？她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柳清渠的声音。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昨日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她想起来了，她昨日被押到牢狱里，而后柳清渠去了牢房，之后……，想到这里胸口还是一阵气闷，可这又是哪里？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沈竹音侧过身，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的柳清渠，她猜想这很可能是柳府。
她心中的火气疯涨，冷冷地瞥了眼柳清渠：“我要回家。”
沈竹音太长时间没有喝水，嗓子发干，说出话时，也带着嘶哑。
柳清渠没有回应她，只是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你受了风寒，先在这里歇上两日吧。”柳清渠语气平和。
沈竹音视线落在柳清渠的手上，他稳稳地端着一只茶盏，里面是澄澈的温水，她内心是有些气闷纠结的，一方面自己确实是口渴，太长时间没有进水，嗓子发干的难受，另一方面，她又对柳清渠的所作所为十分恼怒，是不愿意搭理他的，甚至恨不得和他打一架。
要不要为一杯水折腰呢？沈竹音的脑海里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
柳清渠见她没有接过茶盏，也不催促她，只是稳稳地端着茶盏。眉梢眼角与往日比，多了几分柔和。
对于病中的沈竹音，柳清渠只盼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沈竹音最终还是接过了茶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干脆地说：“还要。”
她也想明白了，干嘛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就算要反抗柳清渠，也要有力气不是吗？之前父亲也教过她，要学会“审时度势”。无论是做生意还是为人处世，都讲究进退合宜。
柳清渠见她接过温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满足感，听话地又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沈竹音面前。
沈竹音才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一口喝掉，不小心喝急了，“咳咳咳”，呛到了，眼里泛着小小的泪花，闪烁着细碎的星光。
柳清渠直接从她手里取走茶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嘴角含笑：“慢点喝，没人和你抢。”
沈竹音下意识侧过身，想要躲开他的手，柳清渠见状，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当下沈竹音对自己非但没有一丁点喜欢，反而是有怨恨的。
他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心态了，最初不过是想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即使她是恨是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身边。也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他才会强行将她下了大牢，不惜违背自己做官的原则。
可如今，不过是她一个闪躲的动作，却令他心中落雪花似的，白茫茫空荡荡，又冷又空。
他是不是更加贪心了？也是希望沈竹音有一点喜欢他的。
但这怎么可能？柳清渠心头涌起说不出的失落。
沈竹音喝完水，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要求：“我要回家！”
“眼下天光未亮，你先躺着歇息。如今这样子回去，不怕你父亲担心吗？”柳清渠直指问题要害，“你放心，我让人告诉沈家的，不是你入了大牢，而是配合查案。”
沈竹音听到这先是一愣，接着一颗心缓缓放下来，她一直愁着怎么和沈父解释，毕竟这件事只是个引头，会牵扯出之前松安县的事情。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她也怕父亲一气之下，再伤了身子。
可自己在柳府里休养，也不是个事，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柳清渠。希望他在自己眼前消失。
柳清渠见她面露纠结，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十分体贴地说：“你放心，天亮后我就去前衙办公了，府里丫鬟伺候你。”
柳清渠对沈竹音这次生病是怀有懊悔和愧疚的，也希望她尽快好起来。
沈竹音听到这，缓缓点头，算是认可当下的方案了。在沈竹音的认知里，柳清渠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权衡利弊后，她觉得可以接受。如果让父亲看到自己如今病弱的模样，指不定又出什么其他的事情。她实在是怕父亲会和柳清渠拼命，然而柳清渠是官，官就是比民大一级。
“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丫鬟。”柳清渠耐心地交代着。接着，他又如此叮嘱了大丫鬟一遍，这才离去。
柳清渠一走，沈竹音心里瞬间轻松不少，柳清渠在这里时，她总觉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自己头上。
大丫鬟既然得到了主子的吩咐，自然不敢怠慢，先是上前问沈竹音有没有什么吩咐。
沈竹音想了想，报出了一堆菜名，都是她爱吃的。既然打定主意要养好身体，那就干脆随性到底，一边扭捏一边随意实在不是她的为人风格。
大丫鬟听到后面，感到为难，前面的鸡肉粥之类倒好说，后面的牛肉之类就不妥当了。要么是油腻食物，要么是不好消化的食物。当时老大夫看诊时，她也是在的，其中就有交代过饮食这一块。
大丫鬟只好将老大夫的话原模原样地复述一遍。
沈竹音也不坚持，让她准备些鸡肉粥就好了。
等到了晌午后，许是喝了药的缘故，沈竹音觉得自己好多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沈府，在外面待的时间越长，父亲就会越担心自己。
她直接和大丫鬟说了自己的要求。
大丫鬟面露难色，她只是个丫鬟，做不得主子们的主，她只好屈膝行了个礼：“沈小姐，我这就去禀报大人。”
而后，柳清渠听到了大丫鬟转述的话，不由叹了口气，却也允了。他知道有些事急不得，越是贪心，越要有耐心，欲速则不达。
回到沈府后，沈知越围着她看个不停，见她无事才放下心来，嘴里埋怨道：“这是哪门子的事，配合查案也不能住在衙门里，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姑娘家。”
沈竹音嘴角含笑：“爹，我没事，现下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在家又休养了三四天，沈竹音便打算去粮行，毕竟粮行刚开张不久，离不得掌柜太长时间。
碧珠紧忙跟着她，认真地说道：“小姐，老爷吩咐了，我以后和你一起去粮行！”
沈竹音瞧了一眼碧珠：“你跟着我去做什么吗？”
碧珠像模像样地说：“自然是看着小姐，怕小姐累着，还有就是……就是碧珠也想跟着小姐一起做生意。”
沈竹音听到这，忍不住乐：“咱们家碧珠也要有大出息了。”
“小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两人说完后，沈竹音携着碧珠一同坐上马车，去往粮行。刚下马车，她就听到其他的掌柜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闲聊。
“听说没，今天是闻不知游街的日子。”
“是啊，这个泼皮无赖罪有应得！”
“还是新来的知府大人好啊！上一任哪会管这种事？”
……
沈竹音也听说了这事，那日的案子结果在昨日已经判下了，是闻不知诬陷于她。除此之外，闻不知还做过许多其他的讹人诬陷之事，也一并判了，最后的结果就是罚他游街示众。
沈竹音带着碧珠来到粮行，先是给白三，周大牛与碧珠互相介绍一番。
白三笑着说：“沈掌柜带来的人准没错！”
碧珠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回道：“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几个人说说笑笑，手里的活计也不停，照例是白三洒扫，周大牛补齐米缸里的谷米，沈竹音带着碧珠一起翻检粮食有没有招虫，发霉。
差不多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沈竹音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她和碧珠走出去一看，是那闻不知“游”到了沈氏粮行所在的街道。
“小姐，瞧，泼皮游街到咱们这儿了！”碧珠怀里抱着一竹篮烂菜叶子，圆嘟嘟的小脸尽是兴奋。
沈竹音先是瞧见了碧珠怀里的一篮子菜叶，好笑道：“你哪里弄来的？”
碧珠拍拍怀里的竹篮子，咧着嘴笑道：“一早备好的呢，今个特意去府里厨房找杨嬷嬷要的。”
沈竹音轻轻摇头，但笑不语。
她朝街道那头看去，几十米开外，闻不知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住，镣铐之间是粗长的铁链子，他每走一步，铁链子都哗啦啦作响。他的身边有两个腰间挎刀的捕快，每当他走慢了，就冷声呵斥道，“快走！”
每走几步，闻不知就在那扯着嗓子大喊：“我是闻不知，之前耍无赖，诬陷店家，以后再也不敢了！”
许是喊的次数多了，他的嗓子像个破锣，沙沙哑哑的。整个人垂头丧气，眼皮半耷拉着，遮住大半的瞳孔。
沿途的各家掌柜，有不少曾被闻不知缠上的，当时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花钱买个消停，如今见这泼皮受到处罚，个个眉开眼笑，拍手称快。
还有些闻不知讹得狠的人家，纷纷向他抛烂菜叶子，被扔了烂菜叶子，闻不知也没什么反应，继续一边走，一边喊。
“我是闻不知，之前耍无赖，诬陷店家，以后再也不敢了！”
捕快也会适时补上一句：“知府大人要维护青城治安，若再有人随意诬陷，都会处以游街示众的处罚！”
沿途的商家，行人，听到这话都拍手叫好，平日里这些无赖就像嗡嗡的苍蝇一般，特别招人烦。
当闻不知走到沈氏粮行门口时，碧珠跃跃欲试，手里抓起一把蔫巴巴的菜叶子，就朝着闻不知招呼。
“小姐，你也扔一把吧，就是他害你生病！”
没等沈竹音回应碧珠，那两个捕快压着闻不知弯腰向着沈氏粮行方向鞠躬，闻不知嘴里嘟囔着：“沈掌柜的，小的错了，给您赔礼道歉！”
高高瘦瘦的捕快接了一句：“诚意不够，再说一遍！”
闻不知干脆扯开嗓子：“沈掌柜的，小的错了，给您赔礼道歉！”
沈竹音顺手捞起一把菜叶子，就扔向闻不知，啪嗒一声，一堆菜叶子挂到闻不知的头顶，肩膀上。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全然无动于衷，就像菜叶子没落到他身上似的。
沈竹音嘴角一弯，对于这种人，她可小心眼儿着呢，大气，不存在的。
沈竹音直接从碧珠手里拿过竹篮子，走下台阶，直接兜头把半竹篮的烂菜叶子扣到闻不知的头顶上。
见他披红戴绿，垂头丧气的模样，沈竹音只觉解气！
“闻不知，这些都送你。算是对你来沈氏粮行闹事的“报答”，“礼尚往来”嘛。”沈竹音后面几个字落了重音。
闻不知显然被教训过了，浑身一抖，连连说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氏粮行门口这一遭事了，捕快压着闻不知继续向前，还有五六条街要走。
碧珠笑眯眯地走到沈竹音面前：“这下好了，以后可以消停不少呢！”
沈竹音在闻不知身上出口恶气后，也在想这件事，这无疑是柳清渠的所作所为。沈竹音承认他是一个好官，但在她这，沈竹音一想起往日事，下了定论，却不是个“好人”，是个黑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