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青城再会(三)
柳清渠端起茶盏,轻轻抿一口,放下后,“申五,你派人在沈家粮行处盯着,若是这个闻不知再次上门,你直接把他和沈掌柜一并带到衙门。”
“是。”
柳清渠吩咐完后,也不再言语,只是透过窗子望向外面,也不知道是在期待看到什么。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故事又开始了,柳清渠全当做背景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这次老朽给大家讲个最近发生的新鲜事,这说的是松安倒卖赈灾粮一案,先要说这柳大人,真可谓是明察秋毫,明明前县令与沈家管家都指认沈老爷也是同伙,可柳大人没有听信小人之言,通过调查取证,最终破获案子,再说这沈家……”
此时,茶馆里坐着五六桌客人,说书先生讲到高潮处,时不时有人附和,偶尔传来笑闹声。而这些丝毫不能影响柳清渠半分,他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表情,纵然他是故事中的主角,也不能激情他一丁点的情绪起伏。他只是静默地坐着,时不时看向窗外,视线定在一处。
也不知什么时候,说书先生的声音中混入了淅淅沥沥的伴奏,原来是下雨了。
柳清渠透过雨幕,望见沈竹音从隔壁铺子走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天,绵绵细雨模糊了她的面容,柳清渠只能通过想象,在心里勾勒她的神态。
她是在喜悦这一场消暑的急雨,还是在担忧如何回家?
同样在看雨的还有沈竹音,她透过如纱的雨幕,看着平日里走过的街道,觉得雨中景色也别有一番意趣。自从来到青城后,她从心底里变得开怀,见花是美好,见树是盎然,见雨亦是胜景。
这是入秋的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氤氲出湿润的雾气,扑灭了先前空气中的燥热。地上早已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水洼,漫天的雨滴接连不断地砸入水洼里,晶莹细碎的水珠向四周飞溅。
雨势逐渐变大,原本绵绵细雨变成了滂沱大雨,越来越急的雨水冲刷着铺满瓦片的屋顶,碧绿的树冠,还有灰扑扑的大地。路上的行人都站在一个个铺子的屋檐下避雨,耳边是哗啦啦的雨声,入眼是越来越密的雨幕,收拢起的油纸伞尖滴滴答答得流下水珠,渗入泥土里。还有一些人许是有急事,头顶着大片碧色荷叶,低着头,在雨中大步的奔跑。那雨打在荷叶上,上下滚动,继而顺着叶的边缘滑落。
雨停后,沈竹音便乘马车回到了现下的沈府。新开的沈氏粮行与新买的沈家宅子差不多隔了三条街,乘坐马车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个来回。
到了沈府,沈竹音刚进入前厅,就见父亲正在定定地看着“积善之家”的御赐匾额。
“爹,我回来了。”
“音儿回来了。”
沈竹音的视线也落在那块匾额上,当今圣上书法很是不错,“积善之家”四个大字很是跌宕遒丽,烫金的字体更是添上了几分气势。
沈竹音知道父亲有时难免还会沉浸在旧事当中,心中伤怀,便笑着和他报喜,聊一聊今日粮行的收益,还有遇到的趣事。
“爹,我今日新教了一个朋友呢。”沈竹音一边将沈知越扶到圈椅上,一边说道。
沈知越的腿在牢狱中伤了膝盖,如今没有痊愈,走路还是有些费劲。从远处看,他走路时是吃力地拖着一条腿向前行走。
“哦,什么朋友?”
“她叫缇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也是咱家隔壁铺子的掌柜,人很好,还请我吃了茶。”
“那这么说,她也是个女掌柜喽?”
“嗯嗯,可不是嘛!”沈竹音说到这儿,一双水润的杏眸亮晶晶的,“她还和我说,女子当家立业很是不容易,她之前也是吃过苦的,不过现在的日子好过许多。她还说,纵然是不容易,但不是做不成。往后啊,我还打算和她取取经呢。”
“我家音儿这是要做鼎鼎有名的女商人喽?”沈知越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
“嗯,爹,你放心,我一定会重振咱们沈家的家业。”
“你这丫头。爹啊,经过这一遭事,也看开了许多。现下唯一惦念的不过一个你罢了。不求你叱咤商海,只希望你往后余生能平安顺遂。但凡想要积攒家业钱财,莫不是要摸爬滚打,辛苦的很呐。”
“爹,辛苦一点没什么,女儿抗得住。爹,你再和我讲讲这做生意的关窍呗。”
“好,你既然愿意学,那就再说说。”
烛火摇曳,笼罩出一室的昏黄,沈知越一点一滴地将过往做生意的心得讲给沈竹音,沈竹音听懂了就点点头,不理解就开口问,遇到不同意见时,还要和沈知越讨论一番。沈知越心道,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沈竹音向父亲取完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就见碧珠在烛灯下做绣活。
碧珠听到声响,侧头一瞧,是自家小姐,欢快地说:“小姐您回来了。”
沈竹音刚想应她,喉咙处涌上一阵痒意,“咳,咳,咳”。沈竹音拿起帕子掩住口鼻,“碧珠给我倒一杯茶水。”
她一边吩咐着碧珠,一边想,莫不是淋了些雨着凉了?
碧珠放下手中的绣活,她提起茶壶倒满一杯茶,递给沈竹音,见沈竹音接连又咳了几声,转到她的背后,动作轻柔地为她顺着背脊。
沈竹音喝下几口热茶,感觉喉咙处的干涩缓解了许多,整个人舒服不少,开口道:“可能吧。”
“小姐,我去给你煎一副驱寒的药吧。”
“不要!”沈竹音听到这个提议,连想都不想,马上否决。接着,她又说道,“我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碧珠自小就跟着沈竹音,十分清楚她最是讨厌吃药,不喜欢药的苦味,也就没再劝她。
主仆二人坐在烛灯下,一人继续翻阅着账本,一人继续手中的绣活。
“咳,咳,咳。”
“小姐,还是吃副药吧。”碧珠一脸担忧,怕她就这么拖着病情会加重。于是,她也不等沈竹音回应,走出房间,去给她煎药了。
沈竹音留人的话将将卡在嗓子里,见到碧珠已经转身出门,只能摇摇头,回忆起以往生病时,被逼着喝下去的汤药,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沈竹音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本,时不时抬眼看向门口。
没一会儿功夫,碧珠就端着托盘回来里,那托盘上摆放着一碗汤药。
“小姐,药给您煎好了,您快喝了吧。”碧珠一边说,一边将托盘放到梨花木桌上,再小心翼翼地托起药碗放到沈竹音手边。
沈竹音瞧了眼汤药,黑乎乎的,轻轻抽抽秀气的鼻子,就有一股子酸苦味飘进鼻腔,难闻极了。她内心无比抗拒,抬头瞥了眼碧珠。
“实在是不想喝。”
碧珠一改往常,话语中带着几分强硬:“小姐,你忘了之前那次,你硬拖着不肯喝药,后来病情加重,在床上休养了好几天的事情了吗?”
沈竹音自然是记得那次的,下决心一口气把汤药喝掉,她端起药碗,碗的边缘刚刚贴近嘴唇,那股酸苦的味道扑面而来,令她产生生理性的干呕。
她只能把药碗放下,吩咐碧珠:“碧珠,你去给我拿一罐子腌梅干,待会儿压一压苦味。”
碧珠听话地出去给她取腌梅干。沈竹音盯着碧珠的背影,到了瞧不见的时候,她飞快地端起药碗,打开窗子,“哗啦”,满满的一碗药倾泻而下,全部都浇在了窗下的花草上。接着,她迅速地合上窗子,再回到刚刚的位置,将碗放下,装出刚喝完药的样子,整张小脸纠成一团,仿佛真的被那汤药苦的不行。
“小姐,我把腌梅干取回来了。”碧珠一边进屋,一边说着话。
“快打开,给我一颗。”沈竹音接过瓷罐子,从里面掏出一颗腌梅子,连忙放进嘴里,“唔,那药真是太苦了。”她嘴里喊着梅子,说话也是含含糊糊。
碧珠瞧了眼桌上空空的药碗,心里还是有些疑虑,她家小姐吃药最是费劲,一碗药向来要喝上好一会儿功夫。
“小姐,你当真把药喝了?”
“那是自然。”沈竹音纤细的手指一指,“喏,这碗都空了。”
碧珠将视线落到碗上,似乎想起来什么,目光又移到屋里的花盆上,她走到案几上摆放的茉莉花旁,轻轻嗅嗅,只有茉莉的花香,没有汤药的酸苦味。
那小姐确实是把药喝掉了。
沈竹音目光一直落到碧珠的身上,见她闻花,心中一阵庆幸,还好自己是开窗倒在了外面。旁的事倒好说,唯独她吃药这件事,碧珠就不再听她吩咐,倒像是她的姐姐,态度又坚决又强硬。沈竹音自然也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可是她一闻到药味就浑身难受。只好出此下策了。
没过多久,到了就寝的时间,碧珠伺候沈竹音上床休息,为她放下杏色的纱织帐幔,熄灭蜡烛,悄悄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