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青城再会（二）
翌日晌午过后，沈竹音照常在沈氏铺子里打算盘，核账。
沈家粮行开张不过几日，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正轨。如今是沈竹音作为粮行掌柜，沈知越在背后支撑，每日晚上间，父女俩都会促膝长谈，沈竹音会把做生意时遇到的困惑一一道来，沈知越负责解惑。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沈竹音也逐渐上手了，颇有些大掌柜的样子。
算盘珠子在她纤细的手指下“噼啪”作响，她专注地审阅着账册，时不时瞧一眼算盘上算好的数字。忽然听到外面这一阵吵闹声，她先是不予理睬，想着许是几个人在吵架，过一会儿也就散了。
她凝神仔细一听，才发觉事情不对劲，这吵架的人里面，有一个人的声音她是熟悉的，是店里的伙计白三。
沈氏粮行目前规模不算大，只她一个掌柜，并两个伙计，分别是白三和周大牛，恰好周大牛今天家中有事，当下，店铺里只她和白三两个人。
她微蹙着眉起身，打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只见粮行门口，自家的伙计白三正和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中年男人理论，两人吵来吵去地争执不下。
“白三，怎么回事？”
白三转头，见是沈掌柜，回道：“掌柜的，这人说咱们家卖的米里掺了发霉的陈米，但咱们家哪里做过这儿事！”
这灰衣男人瘦猴脸，无赖相，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沈竹音，口气不善：“你就这家店的掌柜？竟然是个小娘们儿。”他抖抖手中的米袋子，接着说，“快赔钱！按照青城的规矩，卖假货要赔四倍！这些米，我之前花了半贯铜钱，你们要赔我两贯！”他话到最后，口气越来越冲，活似个讨债鬼。
沈竹音忍不住皱起纤秀的眉头，她没有搭理眼前的无赖，直接询问白三：“这人在咱们家买过米吗？”
“回掌柜的，闻不知是前天在咱们这儿买的米，小的刚才查了账册，是对的上的。”
闻不知听到白三的话，气焰蹭蹭上涨，那脸上的神情再明白不过，你瞧瞧，我说得没错吧，快赔钱！
沈竹音瞥了他一眼，心中明镜似的，这个叫闻不知的就一赖皮，来沈家粮行讹人了。也不知是哪里搞来的发霉米，来这儿充数。
“我们沈家粮行，以诚信为本，售卖的全都是去年秋收的新米，平时也会注意干燥储存，断不会有发霉的谷米，更不会卖发霉的米。”沈竹音义正辞严地解释道。
说完这些，沈竹音见闻不知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知道，对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沈竹音本想叫伙计一把扫帚直接赶跑他。
但闻不知见沈竹音没有一点要赔钱的意思，起了个调，一个劲儿地嚷嚷：“大家伙来看一看，这新开的沈家粮行，居然卖发霉的大米！干这丧良心的缺德事哟！”
现下正值午后，有许多外出游玩，采买的人，他们三三两两成群，听过有人吆喝声，难免会好奇，没一会儿功夫，沈家粮行门口围了一圈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闻不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手撑开米袋子，走到那群看热闹的人面前，给人挨个瞧：“大家伙看看，这里面的霉米！”
“瞧瞧，看米都发霉成什么样了！”
围观的人低头一瞧，呦，还真是！布袋子里的米好坏两掺。这些人看后，纷纷点头，和身边的同伴互相嘀咕。
“这家新开的店，也忒不讲究！”
“就是，就是！”
“哎呦喂，这发霉的米可会吃坏人的，现下这人呐，为了钱，可真是啥缺德事都敢干！”
……
他们眼神里透着深深的鄙夷，对着沈竹音和白三指指点点。有了周围人的撑腰，那闻不知眼神越发得意起来，但模样上却装作可怜兮兮。
“父老乡亲呐，我好不容易攒了点钱，买了点米，全家人都等着这点米下锅。”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眼皮一耷拉，满脸悲伤样，“谁知道，这米发霉，这让我们一家人可怎么活啊！”
眼见围观的人越聚越多，站在沈竹音身边的白三脑袋上开始冒汗，他有些焦急：“掌柜的，这可怎么办呐？要不，要不，咱就赔给他，平了这事儿。”
“不行，如果我们认了，那往后的生意还做不做了？”沈竹音语气坚决。
“那可怎么办啊？眼看人越来越多。”
沈竹音视线扫过那一张张怀疑和轻蔑的脸，心知，沈家粮行刚开张不久，诚信的名头最是重要。今天要是一顶卖假的帽子被扣下，那可以直接关门了。而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收拾那个赖皮狗，是要让围观的人相信沈家。
沈竹音侧身和白三耳语一番，白三听了她的吩咐，点点头，小跑着离开了。
沈竹音与白三说完话，向前行数步，离围观的人群距离更近一些。
“我是沈家粮行的掌柜，沈家粮行确实刚开张不久，但大家有没有听过松安的沈家？”
先前倒卖赈灾粮的案子是件大事，许多湖州人都略有耳闻。围观的人自然也有知道的。
“听说过，难不成和你们还有关系？”
“不错，眼下的沈家粮行就是松安沈家开的。既然大家知道倒卖赈灾粮的案子，想必也听说过沈家捐献家产，帮助松安百姓度过难关的事情。”
围观的人三三两两交谈，说起松安的事情。
“是听说了沈家捐出家产的事，你莫不是要说，那就是你们家？”
“是，就是我们家。因着捐献家财，当今圣上还御赐沈家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积善之家”四个大字。”
沈竹音话音一落，围观的人纷纷吸了口气，好家伙，圣上都御赐匾额了，这沈家了不得啊！人们这时再去看向闻不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怀疑。
闻不知本以为这一仗胜券在握，熟料这女掌柜会说出这一番话，他眼睛骨碌碌地转，接着又大声吵嚷：“你说你是松安沈家，你有证据吗？”
沈竹音不予理睬，接着说：“大家想想，我沈家百万家产毫不犹豫就捐出去了，如今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沈家经商十余年，讲得就是“诚信”二字，若这个泼皮说得是真的，怎么就他一人来闹事？其他人莫不是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是我们沈家就瞧他不顺眼，专门卖给他一人发霉的谷米？”
话说到这里，人群里有不少人纷纷点头，显然是认同了沈竹音所言。
沈竹音见众人转向沈家一边，悬起的一颗心渐渐回归原位。
“闻不知，你这赖皮又在这惹事。”是一道极其干脆利索的女声，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嘲讽。
沈竹音向着声音处看去，只见那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身着一袭红橘色衣衫，她的一双眼又明又亮，眼尾处上扬，双臂环抱在胸前，倚靠在隔壁铺子的门口。
这女人也感受到沈竹音的目光，她冲着沈竹音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接着开口道：“大家伙，不要被这个泼皮给骗了，他就是个无赖，今个东家，明个西家，到处讹人。”
那闻不知见情况不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闹个没脸，咬咬牙，恶狠狠地瞪了沈竹音与那女人一眼，就要开溜。
围观的男女老少此刻矛头一转，都纷纷指责闻不知，怒斥他是个泼皮无赖，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大，那闻不知一个无赖脸皮都扛不住，灰溜溜逃走了。
“这人可真是无耻……”
“可不是嘛，他还想讹人家……”
待闻不知跑的连背影都瞧不见的时候，围观的众人见尘埃落定，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也就散了。一场闹剧就这样消散。
白三这时候也回来了，他挠挠头，“掌柜的，我跑了四五家，就周掌柜的肯过来帮忙。”
“你做的很好，事情已经解决了，闻不知也溜走了。”沈竹音对着白三说完，接着向女人道谢：“多谢周掌柜出言相助。”
原来，不久前沈竹音和白三吩咐的，正是让他去请隔壁几家掌柜。沈竹音瞧着闻不知耍起泼来显然是驾轻就熟，说明他是个惯犯。那么有没有可能其他铺子也遭遇到这种事情？若是有了其他掌柜的证明，不是更能说明自己所言非虚，这闻不知就是个无赖吗？
“不过一句话的事而已，这闻不知是这片出了名的无赖，谁见他都烦。”周掌柜侧头看了眼屋檐上了牌匾“沈氏粮行”，“你是这家新开的粮行掌柜？”
“嗯，正是。”
这女人噗嗤一声就笑了，眉眼弯弯：“以后唤我缇娘就好，往常啊，这条街就我一个女掌柜，这以后啊，我可就有伴了。”
沈竹音见缇娘说话利落又干脆，为人热情又爽快，这次还帮了她的忙，心里也是欢喜，不由地想和她亲近。
“缇娘，你可以唤我阿音。”
“阿音，走，我那有好茶，姐姐请你喝茶。”
沈竹音见她热情好客，也不好推脱，就跟着她去隔壁铺子。
走路时，沈竹音突然顿住脚步。
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刚刚就有这种感觉。沈竹音有些疑惑，她回头看了眼，明明什么都没有，真是奇怪。
“怎么了？”缇娘见她停住，忍不住问道。
“哦，没什么，我们走吧。”
沈竹音的感觉没有错，距离这里不过几百米的处，有一座小二层的茶楼，临窗处坐着一名天青色衣袍的男子，他的目光透过支起的窗户，一直在注视着沈氏粮行门前。
无论是闻不知的无理闹事，还是沈竹音的慷慨陈词，亦或是缇娘的仗义执言，都落入的他的眼中，尽管不能听到那边的声音，但看场景就可以想象到都发生了什么。
这人正是柳清渠，他坐着这里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