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乱我心曲(四)
而那边的沈竹音只觉得有道目光定在她的身上,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被笼罩在一抹阴影中,同时感受到手腕上一阵冰凉。
她的视线先是向下,压在她与顾长昭两人手腕上的是一柄玉骨扇,同时她的视野也瞧见了青蓝色的锦绣长袍,长袍的边缘绣着祥云纹,风一吹,袍角微翻。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无他,只因为这股气息太熟悉了。
她微微侧头,此人正是柳清渠。
柳清渠也在打量对面的顾长昭,他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男人让沈竹音枉顾柳沈两家定下的婚约,一心倾许,执意要嫁。
柳清渠的目光落在顾长昭的身上,同样顾长昭也在打量柳清渠。顾家也是大家族,在京城也是有分支的,他知道沈竹音原先的未婚夫早在三年前高中状元,也知道如今他就是主审倒卖赈灾粮一案的柳御史。
“顾公子。”
“柳御史。”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算是互相打个招呼。不过是各唤一声称呼,话里却有太多未尽之意。
柳清渠的视线落在那柄玉骨扇上,亦是落在二人交叠的手腕上。沈竹音自然也是看到了,她开口道:“顾长昭,把手放开。”
顾长昭也不知是上了哪股子脾气,他反而抓得更紧。
他刚刚也在猜想,沈父能够洗清冤屈,平安出狱,是不是沈竹音私下寻到柳清渠,做了什么交易。而如今这柄玉骨扇肆无忌惮地横在他和阿音之间,有些话似乎不用问就已有了答案。
顾长昭的视线在柳清渠和沈竹音间徘徊,有些不可置信,却又觉果真如此,那一瞬间,他不甘心到了顶点,但他还是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他不想让阿音难堪。
“柳御史,这是何意?”顾长昭的目光落在玉骨扇上。
柳清渠挑一挑眉,这顾长昭显然是明知故问,他用另一只手一把揽住沈竹音的腰,语气透着几分威压:“放手。”
如此,便成了柳清渠与沈竹音站到一起,面对着顾长昭。
沈竹音突然被柳清渠拥在怀里,也是一怔,至于这两个人,她谁也不想理,也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个人。
沈竹音试图挣开柳清渠圈住她的手臂,柳清渠感觉到怀里的人乱动,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别乱动,你不是想让顾长昭离开吗?我是在帮你。”
“不需要!”虽然仅仅是嗓子里挤出来的气音,但语气坚决。
明明这两人之间也是火药味十足,但落在顾长昭眼里,却是两人在耳鬓厮磨,眉目传情。
此时的沈竹音身体被柳清渠禁锢在怀里,一只手腕被顾长昭捉住,她只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这辈子竟然和这二人产生纠葛。
“阿音——”顾长昭的声音莫名带着些哑。
这声“阿音”刚刚落下,还没等沈竹音说些什么,柳清渠倒是拿起压在两人手腕上的玉骨扇。
“唰”的一声,玉骨扇面展开,遮住了沈竹音与柳清渠各自的大半张脸。
扇子后面的两人发生了什么?这无疑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但其实扇面的那一端,两人之间毫无旖旎氛围,倒是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情况。
对面的顾长昭先是吃了一惊,他迈步上前,此时,也就自然地放开了沈竹音的手腕。
接着,没等顾长昭做些什么,柳清渠已然收起玉骨扇,又是“唰”的一声,扇面合上了。
扇面一收,顾长昭正面对沈竹音,两人近得几乎可以能看清彼此的睫毛。
接着,顾长昭就听到——
“顾长昭放手吧,我爹他也不会想见到你。你我缘分已尽,往后的日子各有缘法,勿再相扰。”
沈竹音的眼神平和而坚定,落在顾长昭的眼里却是雷霆万钧。
“是因为他吗?”
沈竹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顾长昭嘴里的“他”是指“柳清渠”。
柳清渠的目光也落到沈竹音的面庞上,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沈竹音微微蹙眉:“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那我们之间……”
沈竹音直截了当地将顾长昭话头打断,“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顾长昭眸色越发黯淡,他唇色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魄飘零之感。
柳清渠见顾长昭已经放手,他自己也就松开了沈竹音。此时,他才回过味来,自己再一次失控了。很多行为是下意识的,总是发生后,他慢半拍才能醒悟。
这是自己会做到事情吗?
但他此刻不得不承认,看到顾长昭吃瘪的样子,他是痛快的,但这究竟是源于当初的“横刀夺未婚妻”带给他的羞辱,还是什么,他不打算往深了想,他怕那是一个会让他难以接受的答案。
“吱呀”
牢狱的大门的缓缓开启,一位跛足的老人拖着条残腿,拄着一支粗壮的树枝,步履蹒跚,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身灰色布衣染上了道道血痕。
“爹!”
沈竹音小跑过去,急忙搀扶沈知越:“爹,一切终于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就回家,赵伯就在巷子外面等我们呢。”
“好,好。”
沈知越说话间,自然也看到了柳清渠与顾长昭。
顾长昭内心起伏未定,但还是凑到沈知越面前,刚想请罪,话还未出口,沈知越就一把举起刚刚拄地用的粗树枝,用尽力气抡圆胳膊,抽到顾长昭身上。
“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沈知越怒气冲冲道。这厮竟然还敢出现在他的面前,看今日不打死他!这顾家算什么东西,给她女儿委屈!
顾长昭也不躲,任凭沈知越一棍子又一棍子落到他的身上,他抿着嘴,微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沈知越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有错,纵然沈竹音不想原谅他,不想再见到他,但挨了这次打,他的心里也算好受些。这对他来说,也算得上一种赎罪的方式。
那棍子落到顾长昭的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棍子上的灰尘也落到了他的身上,原本干净得体的大少爷,没一会儿就成了脏兮兮的落魄人。棍子每次落到身体上,顾长昭自然也会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他咬住牙关,不发出声,心里却莫名地畅意。
沈知越毕竟是刚出狱,身体难免有些虚弱,打了几下后,整个人气喘吁吁,握着棍子的手指微微颤抖。
“爹,您的身体要紧,不要为了不想干的人,气坏身体。”沈竹音有些担忧父亲,忍不住宽慰地说道。
她下一刻将矛头对准顾长昭,语气仿佛裹挟着隆冬的风雪:“顾长昭,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沈家人面前!”
顾长昭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想要忏悔,想要赎罪,此刻却哑然,张开嘴,又合上。他的眼神渐渐地昏暗,这个时候,他似乎是说什么都是错的,他脚步踟蹰片刻,却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沈知越缓过劲儿后,自然也看到站在一边的柳清渠。
柳清渠还在遗憾,这棒打落水狗的戏码短小了些,他看了眼顾长昭离开时落寞孤寂的背影,心底发出一声轻嗤。
这时他注意到沈知越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他迈步向前,向沈知越行了一个晚辈礼。
沈知越看到柳清渠后,态度截然不同,毕竟在沈知越的眼里,这人是个好官,为他洗刷了冤屈,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一次,沈某能够出狱,多谢柳大人。”
柳清渠说起客套的场面话自是轻车熟路,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沈伯父无需多礼。”
而站在沈知越身边的沈竹音,却忍不住在心里诽议,这厮真是人模狗样,表面上彬彬有礼,举止得体,实则是小心眼。
但她一直都不想让父亲担心,只能把一切都隐藏在心底,面子上仍是要过得去。
沈竹音瞧见父亲身子骨不大好,尤其是教训完顾长昭后,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头,直言:“爹,柳大人事情多,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他了,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沈知越心里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如今柳清渠是官,而沈家不过是民,当初是沈家悔婚在先,如今人家不记前嫌,自己也不好再乱攀关系,拉扯交情。
沈知越向柳清渠规规矩矩地道了一声告辞。
接着,沈知越和沈竹音坐上马车,往沈家赶去。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驾车的赵伯一声“吁”,马车停下。
沈竹音搀扶着沈知越下了马车,就见到杨嬷嬷和碧珠站在沈府门前。
碧珠一脸喜悦的笑容,清脆地唤了声:“老爷好!”
杨嬷嬷一脸慈祥,也是同样的欢喜,念叨着:“案子总算是过去了,老爷回家就好。”
沈知越嘴唇蠕动,眼眶湿润,情深意切地说道:“我沈知越在这里谢过大家。”他说完向着碧珠和杨嬷嬷弯下腰。
碧珠连忙道:“这可是使不得,老爷您快起来!”
沈竹音将父亲扶起来,柔声说道:“爹,我们回家了。”
沈知越轻轻地拍拍身侧沈竹音的手背,声音发颤:“音儿,我们回家了。”
沈知越再次回到沈府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明沈府的一草一木都是那样的熟悉,却又生出说不清的陌生感。
“爹,您先歇会儿,我让碧珠去烧热水了,待会儿您好好洗漱收拾一下。”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