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与君重逢(三)
吱呀——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短卦的小厮探出头。
沈竹音说明来意,他挠挠头:“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没多一会儿,小厮回来,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动作:“您跟我来。”
沈竹音跟着他走在宅院的小径上,这处宅院园林景观很是优美,但她无心欣赏,在心里打着腹稿,思虑着稍后如何开口求人。
她确实羞愧又恐慌,经历过许多事后,她也知道自己当初是多么的过分,为了一己私欲,去践踏另一个人的自尊。如果时光可以回溯,她一定会换一种方式解决问题。
可惜没如果。
而她不知的是,有一人临窗而立,正在看她。
到了书房门口,小厮客气地说道:“您请进去吧。”
沈竹音两只手握成拳,指尖抵住掌心,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提步迈进书房。
随着她迈步进入书房里,外面的小厮识趣地将门关上。
门一点点合上,同时也将阳光挡在外面,原本屋内门前一大团明晃晃的亮光倏时变暗。
沈竹音一抬眼就看到柳清渠坐在宽大的梨花圈椅上,他身穿紫色织锦长袍,手里捧着一本书卷,身侧的案几上放着一杯清茶。
柳清渠也在打量沈竹音,和记忆中相比,她瘦了许多,原来的鹅蛋脸现下变成了尖下巴的瓜子脸。脸变小了,就显得一双水润杏眼格外醒目。
柳清渠先开口,他明知故问:“沈姑娘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沈竹音没有一丝犹豫,“扑通”一声,她跪在柳清渠面前。
“我父亲是冤枉的,请大人明察,还他清白!”
“喊冤应当到公堂上去,这里是我的书房。沈姑娘,你走错地方了。”
“现在大人是此案的主审官,民女自然是要来求您。”
柳清渠睨了脚下人一眼,端起一旁的茶盏,垂眸望向杯中茶水,用杯盖轻轻地将茶水沫子撇向一边,然后不疾不徐地喝上一口,再将茶杯置于桌案。
这时,他才将目光施舍给沈竹音。
“你既然是来求我,总要有些诚意。据我所知,如今沈府家财已然被封。你还有什么呢?”
“民女还有嫁妆。”沈竹音说到这里时,语带涩然,“当初嫁入顾家,父亲将大半家产予我作为嫁妆,如今沈府被封,但我的嫁妆还在,只要大人能还家父清白,手中钱财悉数奉上。”
柳清渠轻笑出声,眉梢眼角透着玩味。
“你觉得本官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徇私枉法吗?”
“可我父亲本就被冤枉的!”
“呵,如今证据确凿,只有你一人喊冤。”
听到每一句话都被柳清渠轻飘飘地驳回,沈竹音越发焦急,于是鼓起勇气,提高音量:“大人,当年也曾借住沈府,是知晓我父亲为人的,还请……请看在往日情分上,还他清白。”话音落地,沈竹音向下拜去,以头抵地。
柳清渠冷笑,眉梢眼角透着寒意:“好一个往日情分,你若不提,本官倒是忘了,当日又是谁作践本官?”
“是我的错,当初年少不懂事,我向大人赔罪。还请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沈竹音话语刚落,就接连“嘭嘭嘭”,她在给柳清渠磕头。
柳清渠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她赔罪也好,磕头也罢,都不能触动他内心分毫。
他见沈竹音停下,直接问出:“你觉得这些够吗?”
沈竹音一愣,她几乎慌张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他是什么意思?
沈竹音在来时,是做好了柳清渠会羞辱自己的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怀有躲避心态,她还怀着一丝柳清渠会宽宏大量的期望。
柳清渠见她一言不发,也无动作,语带讥诮:“看来你也没什么赔罪的诚意。”
接着,他唤来门口小厮,吩咐道:“平喜,送沈小姐出去吧。”
沈竹音见状,一时情急,直接脱口而出:“大人,您怎么才肯救我父亲,开口便是。”
柳清渠挥挥手,小厮悄然退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伏地的背脊之上,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中带着漠然:“那你猜猜看,本官想要什么?”
沈竹音了然,当年的错,终究是要还的。他要的是她的自尊被踩在地上,如当年她对他一般。
她起身,艰涩地挪着脚步,目光不经意间对上柳清渠冷漠中含着嘲弄的眼眸,她的心本能地瑟缩。
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明明柳清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眼神,就上她体会到了灭顶的滋味。
即使沈竹音走得再慢,柳清渠也没有催促她。但书房也不算大,沈竹音终究走到了他的面前。
沈竹音顿足,有些无措。
“伺候男人你还不会吗?”
金石叩玉的声音如话家常,再平静不过,再淡然不过。
沈竹音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落下泪水。她低首垂眸,不敢和柳清渠对视,双手颤抖,指尖滑过胸前衣襟,一颗颗解开扣子。
柳清渠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观察她的表情,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眶发红,见她一会儿功夫过去了,还停留在衣扣处,有些不耐烦:“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沈竹音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个哆嗦,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柳清渠直接起身将她带到书房一角的矮榻上。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待她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倒在了窗下的矮榻上,而柳清渠正欺身而近,与她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无法从中分辨出任何情绪,却无端令人生寒畏惧,就像置身冰冷的雪原之上,周身都是低沉沉的寒气。
沈竹音撇过头,不欲再看,她此刻心跳如鼓,是慌张,是惊惧,是害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当柳清渠离她更近一分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
柳清渠自然感受到了,淡然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说完,他直接起身。
沈竹音急忙坐起来,两只手死死拽住柳清渠的衣角,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是…愿意的。”
什么都没有父亲的性命重要,自己受点委屈又如何?
柳清渠弯腰对上她的眼眸,那双令人怜爱的水润杏眼里盛满了各样情绪,有不甘心的隐忍,有蛰伏在顺从下的倔强,还有点点破碎的星光。
柳清渠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语气放轻,带着蛊惑:“那你证明给我看。”
沈竹音深知已无退路,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娇嫩的唇瓣颤抖地印在他的下巴上。
柳清渠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欲色,平静地看着她缓慢的行动。
沈竹音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继续试探性的动作。
接着也不知是哪里搭上了柳清渠的某根神经,他眸色加深,将沈竹音带倒在矮榻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清渠起身,穿戴整理衣袍。他一边抚平袖口褶皱,一边讥诮地说道:“顾长昭有没有说过,你在床上很无趣,呆得像条木鱼。”
说罢,他未曾再看沈竹音一眼,转身离开。
沈竹音手背遮眼,泪水悄然涌出,顺着眼尾,缓缓流下,再沒入发髻。这泪水她忍了许久,但她不想在柳清渠面前哭,就算是勉力保留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吧。
沈竹音是沈知越独女,自小被沈知越呵护备至,而沈家作为松安县首富,生活自然是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她前十六年人生说是在蜜罐里泡大,一点都不过分。
那时的她活的肆意随性,娇蛮任性,哪怕犯错,不过是去父亲身边认个错,撒个娇,事情也就过去了。
之后她如愿嫁给顾长昭,婚后三年里,除了始终不曾有孕让她苦恼,也未遇到什么糟心事,顾长昭平日里亦对她尊重疼爱。沈竹音原本以为这样会是一辈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再看是奢望。
自倒卖赈灾粮一案事发,父亲被诬陷入狱,她的天就变了。那些她从未经历过的苦难纷至沓来,她咬着牙,忍受着原来街坊邻居的咒骂,想尽办法打点,拼命去为父亲奔走。
每当她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都会想起父亲曾经的陪伴与爱,她一定要为父亲申冤!
而今天,当她面对柳清渠时,就知道这是又一次的磨难,柳清渠的每一次步步紧逼,都是用一根坚硬的木棍,一点点敲碎她的尊严与脊梁,最初几下不过是稍有裂痕,而后彻底分崩离析,宛如一件青花瓷瓶,碎成片片,铺在地上。
她静默地躺在矮榻上,试图自愈,一点点堵住心底漏出的大窟窿,冷飕飕的。她哀哀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期待它早一点结痂。
只有这样,她才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她是后悔的,后悔当初自己顽劣,招惹了如今的因果轮回。她是悲呦的,前路茫茫,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同样也是坚强的,她相信她能行,一切都会变好。
似乎很矛盾,但又没错,她的心里有许许多多的小家伙在叽叽喳喳地述说着,吵闹着,互相打架,又互相安慰。
缓了好一会儿,沈竹音沉默地把衣裙穿好,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