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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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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琮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觉着左侧小腿一痛,忍不住一声闷哼。

    随后便瞧见萧衍从他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里捡了块瞧着洁净的撕下来,轻柔细致地为自己覆上了伤口。

    萧衍叹道:“没有伤药,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傅琮没说话,藏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松开,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明明都是寻常的举动,换做这人身上,却总能叫他牵动不一样的情绪。

    军营里副将们总玩笑地说他冷心冷情,像是这辈子都懂不得情爱的好。

    他们哪里晓得呢,他从许久,许久许久以前,这眼里便藏了一个人,这情爱的好,他确实无福肖想。

    萧衍瞧着傅琮,有些奇怪,这人此次相见,怎么又沉默了不少。

    “侯爷——”

    他伸手拍了拍傅琮肩膀,却被他猛地扣住手。萧衍愣住了,想要收手时却被傅琮握的更紧。

    他一直是低着头的,瞧不见脸,便遑论那眼里藏着的星辰浩海。

    手背很凉,是了,他似乎向来怕冷的,指节也很瘦,怎么,这朝廷年年运往西北的军饷竟养不胖一位将军么……萧衍惊地失措,自己为何会这么想?

    像是默契般,两人同时收回了手。

    傅琮道:“臣失礼。”

    萧衍兀自干咳了两声,没说话。

    其实应当能隐约感觉到的,可萧衍不愿去深想,就好像姜兢与阿兰君,不说破,便仍是有路可退,便仍是不至坠入苦痛的深渊。

    可今夜似乎注定不能深眠。

    四野寂静,月光照下来,雪夜似的白。

    像是要掩饰这尴尬的安静。

    傅琮开口道:“今日月光甚好。”

    萧衍便抬头看了看,随口回他:“照的跟白天似的,这山里的村民该高兴的很,如今昼短夜长的,今日能早些出门打猎了,既能多屯些口粮,也不误了白日农作。”

    傅琮这才抬眸,瞧他侧脸,一瞬不瞬,忽而就道:“于百姓而言,大昭不就是这月么?”

    “你这是说给我听?”萧衍回头朝他笑道,“你不如说给陛下去,清月若是朗朗,万家又何以不融融呢。”

    那笑晃了傅琮的眼,鬼使神差的,他便说道:“江山天下,大昭是百姓的月,可西北风沙大,时时乌云遮蔽,殿下是傅琮的月。”

    萧衍笑意忽就凝了脸,垂了眸,侧靠了身子到树根上,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水中月,不值一提。”

    西风吹的瑟瑟,声音混在风里也显的格外冷清。

    傅琮离他几步外躺下,眼里只瞧着那人背影,竟也好似这隆冬天气里,突然变得暖的很。

    许久,傅琮以为他睡了,却又听到那人瓮着声道:“既然风沙大,又怎会吹不走乌云,可见你是摔糊涂了,我倒听说西北的月亮才是又亮又圆。”

    傅琮闻言脸上不由露了他看不到的笑,声音又轻又柔:“是月在心中,便能时时看清,不至乱了方向。”

    萧衍听了便更觉心中烦闷,有些东西一下又一下往他心上撞着,又堵又痛。似要撇清些什么,又似要急切的证明些什么。

    “我瞧你如今已是乱了,大乱特乱,若你不回头,那便是……”

    “是了,”傅琮顺着他道,“乱了,臣早就乱得很了。”

    他笑。

    回不了头的,殿下。

    索性在这无人深谷,索性这人好好在身边,索性他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将那爱意掀开一角,剖出来叫他看看,看看——

    他的真心。

    殿下,你莫要怕我。

    莫要再误我。

    莫要防我。

    若有谁能叫傅琮真心相护,不计得失,唯一人罢了。

    日后殿下居霄宸,臣为护阶人。

    只此而已。

    翌日清晨,萧衍头痛着醒来,便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覆着。

    睁眼一瞧,原是身上多了块兽皮,瞧着像是野鹿。

    不远处的火堆上架着木架子,烤着野味。

    不用猜也知是谁做的了。

    萧衍突然有些生气。

    生自己的气。

    昨夜的事他还没忘,暂且不管后来的两厢无话,现下这人还受着伤,也不知今日醒的多早,昨夜安睡否?自己累他跟着跳崖,累他受伤,如今还要累他照顾。

    细细看去,傅琮这样子,比之京城一别,明显又消瘦了许多。

    有些话,便觉着应当现下说上一说。

    跛着腿,萧衍就默不作声移到了傅琮跟前,手一抖,那兽皮便裹住了傅琮。

    “殿下……”傅琮慌地喊他。

    “你莫说话,让孤想一想再好好跟你说。”

    傅琮一瞬便不敢动了。

    吓的。

    想……想什么?

    傅琮呼吸一窒。

    他抖着声,艰难开口:“臣,臣不是要殿下为难,臣只是……”

    “孤知道。”萧衍声音同他相比平稳极了,“孤绝不是可怜你,也不是利用你。”

    “傅琮,”他坐在他身边,两人肩膀挨着,“那日知道那人是你后,孤是不想再见你的。”

    傅琮知他说的是相思楼。

    “……臣知道。”

    萧衍在躲,所以他便也从不提起那事。

    “那日马球赛,孤也并非为了救你,那种境况,换做任何人孤都会那么做。”

    他当然明白,萧衍是为了姜喆。

    “所以孤不懂,为何呢?你为何总是一心向着孤?你手握西北大军,哪个皇子在你面前不是笑脸相迎?你野心若大一点,日后大好前程等着你;便是没有这心思,忠君之臣,日后也无人能动你。”

    傅琮瞧着萧衍侧脸,听到低低地笑声。

    “孤不止一次怀疑你,直到那日。”

    傅琮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大猎上的“十年之约”。

    “可孤其实还是不信你的,孤有什么?你怎么就能这般信任孤?”萧衍话里多了些自嘲。

    “殿下……”

    “孤以为自己早就不会为了旁人生气了,可那日大殿之上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皇兄问我怎么了,孤也想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觉得你堂堂一位长年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然会可怜,会需要人护着?那日你朝我道别,我竟觉得心中慌得很,怎么了?我不是一向不愿瞧见你的么?我甚至不愿让旁人误会觉得你与我关系匪浅的,怎么就觉得心空落落的了呢?这几月不曾见你,我竟还是时常想起你,再次相见,我这才算明白——”

    说到这,他竟低低笑了起来,“我萧泽,怕是也早对你傅琮起了别的心思了。”

    原来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原来那一直觉着奇怪的心绪,竟是因着这简单的理由。

    不过是,我萧衍对你傅琮动了心。

    说出口,承认这一点,看来也不算太难。

    傅琮听他这话却有些恍惚,好似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就这样了。

    怕是黄粱一梦。

    萧衍瞧他这样子,蓦地就想起相思楼的“听话”,想起端王府水榭里的笑眼,想起静王府中踏马而上的背影,想起大猎围场身侧一直响起的脚步,想起那日雨中头顶撑起的油伞,想起来时响在耳边的一句“坦途无荡”。

    往昔观花走马般于脑中回旋,萧衍忍不住便拥紧了他,这人……这人怎么能这般招人疼的?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若非今日际遇,按他这性子只怕仍旧藏于心头,不叫他知道半分。

    躲在远处瞧着我?为我掏心掏肺,我却不知一分?傅琮,你当我是什么人?又当你自己是什么了?

    傅琮被他这动作弄的一怔,浑身都僵硬了,两人贴着,呼吸与呼吸距离不过几寸,他压下胸中澎湃的情意,缓缓道:“殿下何意?”

    “你不知道?”萧衍抱得更紧了些,“孤猜你知道,长平侯,敢不敢大胆些?”

    这话听的傅琮双眸骤然紧缩,心下忍不住悸动,久久,双手这才覆上萧衍,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你真是……”萧衍笑起来,无奈摇了摇头,这人便是表达爱意也婉转含蓄的很,先是借月亮,现下又是抄了人家现成的。

    罢了,他晓得便好。

    萧衍抱着人,一边将火堆添的更旺,道:“我那日,不知是你,并非故意折辱你。”

    这话想说了许久,却苦于无甚机会。如今二人算是“心意相通”,他便由不得一分一毫的误会。

    傅琮被迫缩在他怀里,听到这话,只愣了瞬,旋即接道:“臣知道。”

    “孤今日说的,皆非妄言。”

    “……臣知道。”傅琮声音小了些。

    “孤在抱着你,你也知道吗?”

    “……嗯。”

    “所以啊,”萧衍松开他,拉他手,待到他抬眸时方道,“这可不是梦,我今日这样牵着你,回京后也要这样的,知道么?”

    傅琮:“……回京?”也要这样?殿下这是……

    “是啊,”萧衍嘴角上扬,“我一路都做了记号,哪怕我们俩自己走不出去,我的人也总会找来的,时间长短罢了。”

    他不信,这偌大山林,还能养不活两人了。

    至于他的影卫,这次确实是他大意,不该将人全部调出去查那事,否则那日不会那般轻易就被迷晕掳走,更叫他与影卫们彻底失了联。

    如果傅琮没有找来,他兴许真的就不抱希望了,可傅琮既然都追来了,那么他的影卫就一定能跟着找来。

    他瞧着傅琮,傅琮却又低垂了眸。

    在京中向来齐齐束起的发如今变成了半束,身上着了普通衣裳,不过是袖口束成了箭袖的样式。

    “臣……并不好看。”傅琮这样说,脸颊微热,任谁被人这般盯着瞧都要不自在了。

    萧衍只道他是害羞,眨眨眼:“怎会?当年夸官三日,十里花街的盛景你忘了不曾?”

    傅琮闻言瞧他,轻轻道:“殿下记得?”

    “怎会不记得,十七岁的状元公虽不算我朝第一例,可傅家二郎玉树芝兰,姿容清丽,惹了京中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这便是他胡诌哄人的了,当年他只是听闻罢了,并未亲眼去瞧的。

    大昭爱芍药,民风开放,对欣赏喜爱的人投花算是一种既定的别样风俗。

    那日他在宣和殿,是小德子喜气洋洋同他说道,那新科状元公可了不得,所过之处芍药遍地。

    现下却颇为遗憾,没曾亲眼瞧瞧那春风得意的少年郎。

    傅琮听着眼眶就热了。

    他其实并不期望着能同殿下有什么,也许殿下只是一时兴起,也许是愧疚感动,总归有一日,热情消散后,殿下还会是从前的殿下。

    所以他刻意忽略了他话里的以后,忽略了他换掉的自称,可他却忍受不了,原来从前的自己也曾入过殿下的眼,原来,也曾记得过,曾经独孤地在角落仰望他的自己。

    萧衍生平第一次这般为人拭泪,对方还是同他一样的男人,他轻笑起来:“我当你是开心的,只这一次,日后不许了。”

    傅琮自己抬手抹了,声音发哑:“臣失仪。”

    “日后私下里,不许向我称‘臣’。”萧衍道。

    傅琮看他,应了声“好”。

    萧衍这便复又笑起来,笑够了就躺倒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参天大树,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傅琮跟着他躺下,耳边风声呼啸,胸中却有烈火在熊熊燃烧,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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