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跳崖
“喂！醒了就起来自己走！重死了！”少女朝人凶道。
萧衍抬头看去，这模样跟当初神仙谷初见那时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半分不见那日的单纯活泼。
神仙谷……想到此处，萧衍不由四处望了望。
“别看了，没人能找到这里的。”少女轻蔑地笑着说。
她拉着根绳子，系着萧衍双手，萧衍被她牵的摇摇晃晃，却好在身体比往常多了些力气，似乎是没在给他喂那药了。
柔诺选的这路颇为崎岖，有时山道仅容一人通过，有时甚至连路都没有，可萧衍知道，他们是在往山上走。
至于是哪座山，这便不得而知了。
这般行了约摸有两日，萧衍因着这女子一路的只言片语，大概弄明白了她究竟是何人。
阿兰生当初在边离王宫中说的符句那位即将联姻边离的公主，大概就是她了。
此时，两人坐在块大石上休憩，萧衍状似无意间叹道：“也不知姜兢现下如何了？”
少女一声嗤笑：“你自己都要性命不保了，竟还有闲心担心别人。”
这是要杀自己了？
萧衍道：“我如今不过被你挟持而已，阿兰君不会真的要我性命的，他总要替他弟弟考虑的。”
谁知少女听了这话眼神一瞬变得凶狠阴沉起来，咬牙道：“兰生哥哥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只要你死了，木达就逃不开干系。”
这话说的，好似真真是为着情郎。
看她那眼中滔天的恨意，萧衍突然道：“你其实是为了自己吧，你好像更恨木达。”
她能躲这神仙谷一时，却躲不了一世，她出不了边西，就总有被找到的那天，又或许，她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边西人总是对这片土地心存依恋。
少女却不再说话，萧衍便又开始寻思怎么逃跑。自从没有再吃那药，他便身子渐渐利索了起来，只是之前大概喂了太多，现下也只是手脚缓过了些许，走不了多少时辰就要累倒在地。身体里的内力也是一丝都没有，如此，只能一边悄悄留着暗号标记，一边等着体力恢复，在伺机逃跑。
之所以要悄悄逃，而不是正大光明制服这女子，实在是因为这女子身上稀奇古怪的药太多了，这一路也遇着些毒蛇猛兽亦或不知哪里误闯进山的江湖人，却总能被少女轻轻松松掏出的药瓶打败。
萧衍不止一次疑惑，既然她有这个能力，早晚都要杀了他，这是要往哪儿去，难道杀他还要有个仪式不成？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是了，如果是要将他的死引到木达身上，那就只有死在边离，他才会无法洗脱干系。
他们，这是再往边离去。
准确说，大概是绕路往边离后面去。
毕竟神仙谷四通八达，地处几个小国交界之处，从一个小国绕进边离，逃开正面的官兵搜寻，实在容易的很。
萧衍苦笑，只希望他的人聪明一点，那位能担事的副都护使聪明一点。
哎，希望路途遥远，待他恢复体力才好。
可惜终归是妄想了，被拖着往山巅上爬的时候，萧衍便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手脚发软，全靠少女拖着，身子在地上滑过衣衫被勾破，身上也被刮出道道血痕，真是比之乞丐还要惨些。
他勾住块山体突出的大石，道：“要不我们歇一歇？我瞧你挺累了。”
柔诺喘着气，踹开那大石，继续拖，丝毫不理会。
其实已经能瞧见那断崖了，但两人俱是精疲力尽，萧衍沿途抓枯草，抓树枝，抓一切能抓之物，那少女也紧随其后一件一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两人皆狼狈的很，衣服没一处好的，身上的血渍也不知是谁的。
傅琮终于找到萧衍时，眼前便是这触目惊心的一幕。
萧衍身子半悬着，上身紧紧抱住那崖上的巨石，而那少女拼命推着石头。
少女回头，瞧见他，先是有些惊恐，而后却笑了，眼里透着狼眼似的光，她双手沾满了血朝着身前石头狠狠推了下去。
来不及呐喊，亦来不及多想，傅琮紧随其后跳了下去想要抓住那人的手。
风吹的很大，柔诺被吹的摇摇晃晃，却在朗声大笑着，沿着那条“血路”跑的跌跌撞撞。
快活，太快活了。
她终于自由了。
……
萧衍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面容还很稚嫩，太傅被陛下叫走，留他们自己温书。
是五皇子萧淇最先起的头，他少年时向来喜玩乐。
趴到萧衍肩上，他悄悄道：“四哥，听说母后今日召见了许多贵女，越妃娘娘要给二哥选媳妇，咱们去悄悄看看？”
萧衍便卷了书敲他脑袋：“小小年纪都想什么，日后齐嫔娘娘总不会缺了你的。”
见说不动这位，他又去到三皇子萧沐跟前：“三哥，要不要去瞧瞧二哥选媳妇，说不得母后也顺便给你定下来呢。”
萧沐闻言先涨红了一张脸，话还未出口先咳嗽了起来。
萧淇赶忙跳的远远的：“算了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萧治离他们坐的远，见这边闹开了，不解道：“老三，你又怎么了？”
萧淇笑眯眯去扒他胳膊：“二哥，你想不想知道你媳妇长什么样？”
萧治闻言面上先是一怒，继而又有些心动，踌躇间就听到萧泞沉声道：“太傅回来了。”
上书房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继而书声琅琅。
萧衍瞧着朝他走来的太傅蒋从恩，不由鼻尖酸涩，有多久不曾再见恩师了？
然而眼前面容肃穆的人又渐渐变了，他瞧见萧令拉着他焦急的很：“四哥四哥，你快来，萧淇他太过分了！”
他莫名其妙，跟着萧令被拽到上书房后的假山边，便瞧见萧淇带着一群进宫伴读来的世家子也不知围着谁。
萧淇声音最大：“不能啊，你爹不是武将么，你不会武？你骗谁呢？给我打！本皇子倒要看看你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萧衍皱着眉，呵斥：“住手！”
“四哥……”萧淇讷讷，转头看见萧令，“好你个萧令，又告状！”
萧衍没理会两人的吵嘴，他看向人群里那人。
“殿下。”年幼的傅琮这般唤他。
“殿下，殿下……”
明明那人离他隔着那么远，怎么感觉这声音在耳边响呢……
耳边？耳边！
萧衍猛然睁眼，便瞧见模模糊糊里傅琮的样子愈渐清晰。
“殿下，您终于醒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这句话，听来竟有些沙哑。
“我……”萧衍被傅琮扶着，摇了摇脑袋，“我这是在哪儿？”
说罢他自己这才瞧见两人竟身处一块巨大的石板上，远处波光凌凌，抬头便是高耸的山崖，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怪道他之前没感觉，原是身体已经被冻麻了。
想起自己最后挂在悬崖边，他应该……
蓦地抬首瞧着眼前脸色苍白之人，萧衍心中大憾。
这人……这人竟然……
“殿下还能走么，得在天黑前找到能躲避风雨野兽的地方才行。”傅琮便要伸手扶他。
萧衍瞧着自己一身破破烂烂，没有拒绝他。浑身都痛的仿佛没有力气，靠着的身躯精瘦却有力，他想瞧瞧傅琮可有伤到哪里，却连独自站立都难。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同起了身，往身后山林里走去时，萧衍这才发现傅琮也同自己一般走路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具体伤到了何处，这人竟这般沉默忍着，不道一句苦痛。
萧衍眼神暗了暗，便不由往地上挑挑拣拣，寻了根粗细适中的枯枝，撑着作了简易拐杖。
傅琮瞧的一愣：“殿下。”
萧衍笑笑：“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出来，孤这身子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能省些力气便先省着些。”
傅琮便不说话了，眼前高树林立，落叶积了数层，一脚踩下就空了大半小腿。也不晓得两人这是落到了何处，山间无路，一切便要靠着他们自己。
萧衍回头瞧那数仗深渊，若非这潭湖水，他二人便要就此殒命此处了。一路上原以为傅琮会问些什么，却没想到他竟什么也没问。
他自己倒也没甚力气，索性二人便都没说话，一路走的安静。
夜幕降临时，二人悲惨的没能找到落脚处，好在今夜无雨，还算能有火堆取暖。
两人找了根大树靠着，火苗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人一旦闲着便不由自主会乱想，萧衍不合时宜的竟是想到了姜兢同阿兰君。
傅琮却突然开口道：“殿下您安心休息，臣来守夜。”
许久听不到回应，傅琮抬头便瞧见萧衍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踌躇半晌，方兀自解释道：“陛下前段日子传旨叫微臣前来护送殿下回京。”
萧衍听的一愣，道：“原来如此。”
傅琮点点头，抬眼见萧衍还瞧着自己，便匆匆低头不再瞧他。
只那耳尖同那失了血色的脸颊对比太过显眼，就着这微微火光而已，萧衍竟也瞧了个透。
一声轻笑，萧衍道：“侯爷尽管睡吧，今夜孤来守。”
像是想到他会不愿，萧衍连忙又加了句：“孤睡的够久了，你且顾着自己，不准推辞。”
傅琮瞧他，没说话，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可他却不敢再看他的眼。
山间冷寂，眼前的火堆也是傅琮升起来的，不期然的想到了什么，萧衍道：“侯爷，你的腿可还好？”
话音落又忽而后悔，这般无用之话说来便显得冠冕堂皇，好与不好，现下这境况，还能做点什么不成么？不过白白坏人心绪。
萧衍暗自懊恼着，傅琮却听的心中炙热，于自己而言，大概这人随便的几句安慰都可抵过万千良药。
“臣很好，殿下勿忧。”傅琮这样说道。
似乎他总是这样。
“殿下无需忧虑，您并未施予过臣什么，良禽择木而栖，臣也只是个俗人罢了。”
当日这话现下想来，总觉得莫名又多了些心酸。
萧衍想，他不过是要做一个正常人都该做的事，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这般想着，于是就伸了手。往那人腿部探寻时瞧到他震惊的眼神，先前那丝没来由的不自在便顷刻消失殆尽，他笑了声，道：“侯爷总照顾别人，也该顾惜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