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变故2
萧衍懒懒散散醒来,瞧见窗外天光明亮,便晓得这是又过去一天了。
巡视一番,房顶还是用茅草修成的尖顶,四周都是圆木拼接而成,屋子正中承重的是一根两人合抱粗的木头,此时,萧衍同姜兢一起便绑在这根柱子上。
还好,今日没换地方了,想来这里该是目的地了,萧衍这般想着。
手软脚软,身子懒散昏沉着,这几日一直这般,总没有清楚的时候,便估摸该是一早就被喂了药了,也不知是什么药,身子没什么难受的地方,就是困倦的很,浑身没劲的很,别说是拿绳子绑着的,便是把他往那地上放着,也是爬不出五步距离的。
抬首往那唯一的光处探去,没有窗棂的窗口外不知名的鸟儿欢快的在树梢蹦着,萧衍叹下口气,也不知还要在这小楼里呆多久。
身后突然传来衣裳摩擦的声响,萧衍道:“醒了?”
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一起被抓着的,他整日里半分力气也无,姜兢却很有些反抗的精神,每每跟那捆着两人的绳子作对。
身子被连带的左摇右摆,萧衍头昏的很,苦道:“子煦,你放过我。”
姜兢便不动了,少顷,萧衍听到他说:“今日,药效还没过么?”
萧衍听的模糊,脑子又转不动似的想了许久方道:“我也寻思着,这是个什么药呢……”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低沉,直到平稳的呼吸声起,姜兢便晓得萧衍这是又睡过去了。
却在这时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刺眼的阳光叫人一时睁不开眼,待重新恢复视觉时,姜兢面前蹲了个半大少年,瞧见姜兢看过去,便是一口白牙露了出来,怀里揣着几个烧饼和水壶。
又是这人。
这几日只要他们醒来,能见着的就只有这半大孩子,穿着藏蓝色的边西服饰,一头长发被编成了一根根细辫,上面还串着五色的珠子,少年面容精致,额头正中却有一道形状可怖的疤痕,大概是为了遮住它,少年便带了一根红色编织抹额,可这伤疤疮口实在太大,抹额也遮不全,这才能叫姜兢发现了这处。
“多谢小哥。”姜兢朝他微笑,便瞧见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而后蹦蹦跳跳跑了出去,形容神态似极了那五六岁的小儿。
叹下口气,姜兢又动作起来,试图将萧衍摇起来。
萧衍自然是醒不来的,眼前陡然一暗,他抬头,便瞧见位女子。
“金公子,您家娘子可还好么?”那人弯眼笑道。
姜兢无意理会她话里不怀好意的调侃,语气淡然:“他好不好,你不是清楚的很。”
瞧着姜兢这过分冷静的样子,似对自己的出现并不意外似的,少女脸上渐渐收了笑,冷嗤道:“看来你猜到了?”
姜兢不说话,这有什么好猜的么,不是木达便是他们马车里那人罢了。
等到那藏蓝色少年出现,他同萧衍便都该明了是何人了。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刺杀太子,是死罪。”他开口,看向女子。
少女却一把掐住了他喉咙,将他下巴抬起,另一手捏了枚小小的红色药丸,朝他缓缓靠近:“你不要小看它,你瞧见了么,你旁边那位,每日就被我喂上这么一粒而已,就再也站不起来。我听闻你身子不好的很,你猜猜,这颗药你吃下去会怎样呢?”
“柔诺,你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男子声音,女子蓦地回头,手中药丸惊的落地。
阿兰生一把拉过她,压着怒气,沉声道:“你要喂他吃什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靠近他。”
“兰生哥哥……”唤作柔诺的女子委屈瞧着他,眼底满是愤恨,却终究在阿兰生沉沉目光中渐渐化作晶莹,“我不懂他有哪里好的,明明我与你才是最亲近的。”
“找到姐姐啦——”两人说话间,门外突然窜出来个脑袋,是先前那少年。
阿兰生转头斥道:“你跑哪里去了?我不是叫你看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么!”
少年躲到柔诺身后,十分委屈:“姐姐跟我玩捉迷藏……”
话到后面都有些哽咽了,却是拼命忍着眼泪不落下来,他知道的,哥哥不喜他流眼泪。
阿兰生瞧着这小儿姿态的十四岁的少年,在京城,寻常人家的孩子,这般大了都是什么样子的?狠狠将人拽到身前,揉揉脑袋,放柔了声道:“是哥哥错了,不该凶你,出去跟姐姐玩吧。”
闻言少年瞬间便又露了笑脸,拉着柔诺衣袖就往外跑,柔诺不情不愿被他扯着跟在后面。
等到两人出去,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阿兰生这才转身,一步步朝姜兢走去。
他走的慢,像是一瞬间疲累了许多。
“你瞧,你叫我放下,我怎么放的下。”
姜兢抬头,便看见人已到了自己跟前,阿兰生靠着自己坐下,额头贴上了自己胸口。
“不将木达挫骨扬灰,我怎么放的下?我忍了这么多年,在那牢笼里……你叫我回去?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手脚被绳索束缚着,姜兢只能这般瞧着这人贴在自己身上自说自语。
他像是不需要人回应,自顾自说着:“你瞧赤奴儿那道额痕了,可你不知道,是那个女人叫人硬生生剜了的!只是一枚额心记……什么预言,与赤奴儿何干,那时他还那么小,还不会说话……我哪里有他们狠毒,赤奴儿自出生就被喂了药你知道么,他原本可以很健康的……”
阿兰生说的混乱,姜兢却从这只言片语里明白了个大概。
他低头瞧他,声音是萧衍没听过的无奈与温柔:“可你如今这样又有何意义呢?杀了木达,然后你自己呢?你抓了太子是要嫁祸给木达?可这嫁祸要怎么做?杀了太子么?”
阿兰生抬头,目光突然变的凶狠:“所以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啊?!你为什么不肯!为什么!”
为什么不帮他?他单枪匹马要怎么帮他才能让他大仇得报又全身而退?
边西都护府到底不是他的一言堂,而他……他确实顾虑良多。
顾虑着太子,顾虑着姜家,顾虑着边西,顾虑着百姓,唯独没有顾虑他。
不过苟延残喘一副身躯,还能见着几朝太阳?
姜兢道:“你放了殿下,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做的这事,赤奴儿你带去京城,我叫人护着他,在京里给他买座宅子,京里繁华好玩,他会喜欢的。”还有木达,你且多等我几年。
阿兰生笑红了眼:“那我呢?”
姜兢不语,可谁都晓得,不过又是守着那宫牢一年又一年。
阿兰生蓦地笑了,凑近他,似要吻上那脸颊,却被主人躲开,他道:“不合规矩。”
“忘了那肮脏的身份!”他突然发狠的揪住姜兢衣襟,又凑近他,近乎魅惑地道,“你瞧着现在,我只是我。”
姜兢闭上眼,春光相触间,他道:“兰君,不要做不可挽回之事。”
阿兰生推着他站起身,额角海棠色耀眼,仍是单薄一身,他转身:“那你便守着你的规矩一辈子吧。你们中原说的很好,道不同,不相为谋。”
木门被重重关上,姜兢有一瞬间的失力感,窗口投进来的仿佛不是温暖的阳光,每一束跳动的光里都似藏着无数把刀子,扎的他透不过气。
“既然醒了,怎么不说话。”
萧衍睁开眼瞧过去,眼神复杂:“我得好好理一理。”
姜兢声音很轻:“有什么要问的么?”
萧衍没回他,望着头顶的木头,半晌方道:“阿兰君中途遇刺那次,是他自己安排的吧,他想死盾,没成功,后面应当是想要劝说你什么,可你拒绝了,我来这里是父皇临时安排的,他应当不知道,所以他一开始应当是想在边离王宫动手。后来晓得我来了,又改了计划,想要劝说我帮他,可惜木达那边出了意外,于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计划。”
“其实,”萧衍看向他,“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子煦,木达虽不能任他杀,让‘阿兰生’消失,应当不会太难。如他所言,我为陛下亲子,罪不至死。”
姜兢猛地抬头看向他,愣怔片刻,方笑道:“有友至此,我已无憾了。帝王之心,变数太大,阿泽,你身后不只你一人。”
萧衍便也跟着他笑了笑,摇头说:“你们总是顾虑良多,我倒希望你多为自己想想。”
而后,又似好奇般,他斟酌着开口:“你们,你……”
却是半天说不出几个字来。
姜兢有些好笑:“我知你想问什么,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呢?如果界限是性别,是不是太苛刻了,情难自禁的事哪里管的了……”
他低低笑起来,萧衍却觉得有些悲伤。
是啊,情难自禁……
这世间,最叫人折磨的便是这“情难自禁”。
隐隐地,萧衍觉着自个儿脑里好像有那么个影子,时而叫他心疼怜惜,时而又叫他钦佩敬服。
却是怎么也瞧不见黑暗下的面孔究竟是何人。
萧衍昏昏沉沉想着,便知道自己应当又要撑不住睡过了,却突闻一阵兵荒马乱,木门又被大力踹开,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阿兰生第一个冲了进来,瞧着两人正犹豫不决间,身后柔诺喂了萧衍一粒药拽着就往屋外拖,阿兰生只好来拖姜兢。
“分开走!五里丘见!”只来的急听到这句话,萧衍就被扔上了马背,抵不过药力又昏睡了过去。
待到再醒来,已是不知过了多少时辰,萧衍躺在野地里,迷迷糊糊想着,这般急匆匆逃走想必是大昭官兵找来了,这副都护使是谁来着?这般瞧着还不错,是个能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