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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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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江南水灾,在江南的姜家率先捐了二十万石粮出去,紧接着各城的富族也只能跟着掏家本,算是暂解了朝廷对难民的吃食问题,萧泞年初去江南为的便是对这几城灾民安置的问题,还有灾城重建的事儿。

    姜家本族便在江南蔚州,一商一仕,那边是姜剡在,此次入京明面上是为他家老太君八十大寿做准备,暗里也是为了瞧瞧京中形势,以及同姜炳谈谈家事。

    倒是没想到一来就遇着这么个事儿。

    思及姜炳最后那段话,瞧着像说给姜涟似的,他却觉着他大哥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这么想着,便不由问出了口。

    “大哥,方才你说太子的,是个什么意思?虽说我也觉着后海走了后,殿下着实变了许多,可若说是故意这么着,仿佛也说不通?可若按太子从小到大的样子,也不该是如今这样啊?”

    姜炳翻着姜剡带回来的账本,头也没抬地道:“既然想不通为何,那便不用想,只要知道该做什么,知与不知又有何关系?”

    他抬头,老眸清厉,笑了下:“能打压太子的除了上头那位还有何人可想?我不管他为的什么,他萧衍想要退,我便让他退无可退。”

    那笑似只一瞬间,姜剡却仿佛被野兽盯住了似的浑身一颤。

    忽然之间,他便明了。

    怪道这几年他大哥行事不若往常沉稳,旁人瞧着他姜家只道是愈发不知收敛,颇有些得意忘形之样。

    却原来,这是在故意往火上踏么。

    他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忍不住道:“那,若……若是殿下未曾如大哥所想……”

    “左不过我倒了,姜家还有你,”姜炳说的无甚所谓,语气淡淡,“怕什么。”

    太后乃他姑母,皇后是他亲妹妹,这皇位当初是姜家推着他萧成旦坐上的,他不传给萧衍,还想给谁?

    狡兔狗烹,那也要瞧瞧他姜家愿不愿当那兔子。

    他便是权臣又如何?有那本事,直管来从他手中拿。

    萧衍……

    姜家同帝王愈发形势水火,这太子要怎么做呢?

    是还同原来般浑浑噩噩,还是要开始反抗了?

    月色入户,光影照到姜炳略经风霜的面颊,姜剡却忍不住朝窗外望去。

    他向来是怕他这位大哥的。

    夜色里乌鸦从月中飞过,又落于枝头,深夜静秘,有一处却裹藏了滔天怒火,惊了满枝鸟雀。

    二皇子府书房内,一位焦姓幕僚低声劝说着:“殿下先息怒,这事儿虽未按我们所想的来,我们却也不算有大亏。”

    萧治深深皱了眉,只道:“本是要将这扶璃公主推给老五,他可真是好运气,这等事也能被他遇着!”

    说着说着又愈发气闷了。

    他身旁另一位面容较为严肃的老者闻他此言脸色越发难看,只硬着声道:“殿下便只觉着这是五皇子的气运不成?!”

    端的是一副恨铁不成钢。

    萧治听了心下一跳,知道兴许是自己又错了,便呐呐道:“孟先生有何高见?”

    这两位皆是他外祖父为他请来的幕僚,据说这孟姓老先生当初连萧泞也去请了来着,奈何人都没能见到。

    为此,萧治着实欢喜了好一阵子,只这焦先生还好,常常对他尊敬着,这孟先生便清高了许多。

    不过高人嘛,萧治表示理解。

    孟玄心下恼恨自己怎么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蠢材做“主子”,只现下也别无他法了,只能耐着性子道:“殿下既要成大事,便不可再谈‘气运’二字!事在人为,遇事殿下多思考着些,哪里会有那般无缘无故的好事!”

    萧治陪着笑脸好一通保证,孟玄这才下了脾气,正经道:“如焦同所言,这姜涟可是姜家人,太子那边的,五殿下病急乱投医,这以后还有的是事儿。”

    “那咱们便不管了?”萧治疑惑道。

    焦同瞧着孟玄额角青筋隐约可见,便抢着说道:“自然是要坐山观虎斗,顺便添些火了。”

    他可真怕自己这同僚被殿下气出什么毛病来,他一人可招架不住这位主子。

    萧治闻言亮了眼,颇有些雀雀欲试道:“添乱嘛,这我熟,咱们下一步做什么?”

    孟玄眼不见为净,闭眼道。

    “什么也不做,等着。”

    等?

    等什么?

    萧治还没想明白,倒是在萧泞顺理成章的成为迎娶扶璃公主之人时,朝廷上下等来了个晴天霹雳。

    那扶璃公主竟在进京前夕,死于京外驿馆之内,从后背被一箭刺破心脏毙命,除此外身上并无其他伤口。

    这事坏就坏在这箭乃是军用箭,大昭国令,臣下百姓不得私藏兵器。

    如此,想把这口天降大锅往外推都没甚说服力。

    此案查了有三天了,仍是毫无头绪,可忙坏了刑部。

    永光帝一把折子甩下来,朝臣跪了满地,只一旁的北里北堂王单修独站着,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我朝公主不远万里来此和亲,是为两国之谊,如今横死城外,你们大昭连个说法也给不出么?!”

    永光帝满脸躁郁,终是不耐烦道:“那你要如何?”

    说罢,众人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到了单修头上,就听他冷哼了声,目光锋锐:“我要冼碧江,将聊城还与我北里。”

    话落,满室寂静。

    料谁也没想到这单修这么敢要。

    旁人还是满脸惊诧着,萧衍却瞬间反应过来先去瞧了傅琮。

    就见那人目光如炬,一瞬不瞬瞧着那殿上的君王。

    明明身子是佝偻着,萧衍却觉得他仿佛是如松柏般挺立在这大殿之中。

    殿中单修还在继续说着:“冼碧江自古便是我北里圣池,本就是属于我们的,若不给我聊城,我们此事休了!我来此是为两国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可我北里并不怕战!”

    有那武将闻言便忍不住道:“我大昭也不惧战!小国焉能猖狂!”

    这人乃是二皇子一派,说完便被萧治一个眼神又瞪了回去。

    “好啊,不怕最好不是么,”单修冷笑,“我北里国虽小,却是举国能战,大昭陛下,单修来时,我们王便说了,若我此次未能回国,我北里的战马必定立于冼碧江北。”

    言外之意,若不按他说的来,两国就等着再次开战吧。

    北里国虽小,却也如他所言,骁勇善战,一时之间还真难以拿下,否则,大昭也不会同北里前前后后打了这几百年。

    朝里众臣你瞅我我瞅你的,眉眼间皆是不忿,却不见一人上前。

    秦国公越国公等人更是坐壁上观,不发一言。

    往常朝里最“能言善辩”之人便是杨闵,此刻便有人去偷偷瞧他,却见他也同旁人一样静跪着,只旁人不知他身侧捏紧的拳头里早已湿黏一片。

    同他跪一处的堂兄杨吝低声告诫:“莫逞一时之勇当这英雄,想想江南的灾民,再想想城外从西北流落来的难民们。”

    打过来的城池要归还回去确实令人憋屈,可大家都是权衡利弊的老人精了,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想的比谁都懂。

    大约这一刻,朝中上下,乃至帝王,都已经选好了答案。

    久久等不到回应,那单修便又冷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傅琮,傅将军,你来说,咱们这仗还要不要打?”

    这话说了,众人才恍然大悟般面带同情瞧向傅琮,若说他们之中对此最难以忍受的该为傅琮了。

    又仿佛企图用这点同情压过自身的愧疚,瞧向傅琮的目光便愈发怜悯。

    傅琮还未说话,永光帝便皱眉打断了他:“够了,朕便允你,行了行了,你们也都起身吧。”

    大殿里瞬间便响起“谢主隆恩”的欢快喊声,乌泱泱一片都站了起来,仿佛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可不知为何,萧衍瞧着傅琮那站起来的挺拔身姿,却总回想的是他佝偻的背影。

    于是,话便出了口:“父皇,儿臣觉着不妥,冼碧江若是王爷想要,姑且作为赔礼,给了便给了,这聊城——”

    说话间,他看向单修笑道:“王爷怕是记错了吧?我中原舆图之上,早在几千年前便有聊城存在,何来你属国一说?哦,是了,孤忘记了,你等也不过建国几百年,这久远的历史不知道也是常事。”

    “那你要如何?”单修愤然道,“你们大昭不是最讲究君无戏言的吗?怎么?现下是要反悔了不成!”

    瞧着单修那愤懑的神色,萧衍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永光帝一顿呵斥。

    “放肆!萧衍!朕说了到此为止!”

    一时间,萧泞一把拉着萧衍跪下:“父皇息怒!”

    单修达到了目的自不做过多纠缠,赶着要休书回去报信,甩甩手就先出了大殿。

    殿内永光帝瞧着萧衍目光不善,又瞧向他身旁一干皇子,语气森然:“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朕瞧你们近来都得闲的很,那便都去江南安置灾民去吧。”

    几人顿时惊愕抬头,一人去是功劳,几人同去那就是干苦力。

    皇上这是怀疑那扶璃是他们弄死的?

    正想要开口喊冤,便又听到他们父皇说:“太子,你便往边西岭去将阿兰君给朕接回来。”

    众皇子:“……”

    惨还是太子惨。

    这般一想,赈灾便赈灾,至少听起来还是个好名头,也能捞个好名声来。

    萧衍可有可无的应了,永光帝便又安排了位老臣同傅琮一起送单修回西北,并主理割地一事。

    至此,退朝。

    殿外人潮渐渐散去,萧泞找上萧衍便是皱紧了眉头:“你今日怎么回事?局势已定,你多说那几句只会得不偿失。”

    没人愿意将聊城给出去,可他们都知道,比起继续开战,永光帝更想在他的老年生活里享太平。

    萧衍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也觉着自个儿有些不正常。

    比如,殿内对那人过分的关注,又比如,现下那人从远处朝这边走近了来,他却无端不想让他兄弟二人的对话再继续下去。

    总不能告诉萧泞,他是为傅琮感到愤怒才如此的不是?

    他并不想让人误会他同傅琮好似关系匪浅。

    无甚缘由,心底便是不想。

    傅琮问,殿下会让臣赢么?

    他未曾答他。

    傅琮问,殿下可会让臣如愿?

    他仍未曾言语。

    可那人怎么还是朝他走了来?

    就见傅琮冷峻的脸在开口一瞬仿若寒冬化春。

    “臣明日一早便要去往西北,也不知殿下何时动身边西?彼时不能相送,便只好先于今日来同殿下告辞了。琮此来唐突,还请殿下勿怪。”

    “今日一别,也不知再见是何年,”说到此处,傅琮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用字,再开口时,面上带了丝笑意,“臣,祝愿殿下此去长安,坦途无荡。”

    萧衍听的一怔,是了,他本便是镇守西北的大将军,是这几月里的时时相见,叫他忘了这人不仅是整日里披着大氅的畏寒青年,他身后还有百万的将士。

    萧泞瞧着傅琮,难掩愧疚。

    这朝堂之上,无一人能挺首面对傅琮。

    这般场面,萧衍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嘴张了无数次,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还是不说了。

    总归他说的,傅琮该是没一句爱听的。

    斟酌良久,方才吐出几个字来。

    “侯爷,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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