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第 193 章
盛公公被“关”了两天, 断定无恙才放了回来。
按照他的说法,当时已然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何事,就仿佛迷糊着做梦似的。干了什么, 竟一概不知。
艳离君的结局, 宋皎没有去询问。因为知道太子自会料理妥当, 何况皇帝那边已经插手了, 更加不必操心。
她更关心的其实是豫王的情形。
因为从那日之后,皇后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 宫中已经开始暗暗地筹备后事了。
豫王的伤势如何她竟不晓得, 但想来不会轻,又遇到皇后如此……也不知豫王会如何面对。
但宋皎又知道这些话不能跟赵仪瑄提起。
私底下找机会,宋皎问起盛公公, 公公悄悄地告诉她:从豫王负伤后, 皇帝便留了豫王在宫内养伤,有太医们看护, 自然不至于有碍,可是皇后那边……确实是回天乏术。
而因为豫王受伤以及皇后的身子不妥, 赵南瑭出京的事便理所当然耽误了下来。
近来后宫种种, 皆由楚妃娘娘料理, 事实上自打皇后病倒,皇帝便已经命楚妃佐理六宫之事了。
宋皎没有再问别的。但是闲暇之中, 她不免会想起凤仪宫面见皇后那日的种种, 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太舒服。
才进冬月,皇后薨了, 据说临去之前, 皇帝跟豫王都在凤仪殿中, 皇后似乎是交代了什么话。
六宫以及东宫, 都开始为皇后之丧而守孝。
而在这一个月之中,云良娣跟王奉仪李奉仪每天都要往内廷皇后停棺的灵殿中、跟六宫妃嫔一块儿跪着行孝仪。
最初宋皎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只是还没跪半个时辰,就给魏疾公公亲自叫了出去。
魏疾道:“皇上的话,说是娘娘身子不便,免了这跪礼,只回东宫静尽心意就是了。”
宋皎刚要开口,见盛公公在对着她使眼色,她便只低头答应了。
等到此事完结,已经近了腊月。
这日宋皎跟太子说要出宫,回家里住几天。
果然太子满脸不悦。
“家里有什么好的,”赵仪瑄把她抱在怀中,小心地碰了碰她的肚子,比先前又稍微见大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就仿佛略胖了些似的,“何况你回去了,谁给你敷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宋皎的脸白了几分,要跟他吵,又觉着不该白费力气,反正太子是绝不会认错的。
宋皎只好违心地说道:“我自个儿行了吧。”
“这指定是敷衍。”太子哼了声:“本宫伺候着,你还挑三拣四的别扭着不肯呢,才不信你会自己做,何况你现在的情形也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宋皎皱了眉,把他的手推开:“你眼中心里的‘不合适’是什么意思。”
“哪儿有什么意思,”赵仪瑄笑微微地,口气很温柔地说道:“当然是怕夜光累着,本宫是要心疼的。”
宋皎已经习惯了他这幅讨好的口吻,往往她就会在太子这刻意的示好之前败下阵来,从而答应些她本不想答应的。
现在一看到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心里就发毛。
这次宋皎决定不理,冷冷地转开头:“反正我要出宫,殿下准不准吧。”
太子啧了声,倾身看向她脸上:“生气了?是谁招惹你了?”
“没有人。”若说有人招惹她,恐怕就是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了。
皇后薨了,按照本朝规矩,父母之丧,子女当守制三年。
其中有一条便是夫妻不可同房。
但是对于赵仪瑄而言,这简直形同虚设。
他根本就不在意。
虽然说……也并不全是太子的私欲,确实也是为了她好,可宋皎心里仍觉不自在。
而且这两个多月,都闷在宫内,也实在是憋得很。
赵仪瑄好像看出她真心地想要出去透气,便哄着道:“再过几天,朝上就要封印休衙准备过年了。到那会儿本宫陪夜光去霁阊行宫好不好?”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铁了心肠,但听见这么一句,宋皎的心仍是忍不住动了一下。
可虽然心动,却也不能在这时候流露出来,她便只道:“那也再说吧,目下我要出宫。”
“你家里……哪里比得上宫里,处处不方便,你叫本宫怎么放心的下?”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脸,心里在想着合理的拒绝理由,其实他心里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根本不要宋皎离开眼前,“对了,别说是本宫,皇上那边儿只怕都不会答应呢。”
宋皎知道他这是故意抬皇帝出来压自己,一时赌气:“那我自己去求皇上……”
眼见她往外走,太子急忙起身将她拉住:“好好好,咱们自己的事,干吗要去告诉人呢?”
“那殿下答应了吗?”宋皎步步紧逼。
宋皎一旦认真起来,太子的气焰便会相应减退。
赵仪瑄被她逼得没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多谢殿下!”
“等等,”赵仪瑄制止了她:“你忙什么?你只说要出去,还没说几天呢?”
宋皎道:“半个月?”
太子的脸色刷地变了:“你索性先拿绳子来勒死本宫,再走。”
宋皎想笑,又赶紧死死地忍住:“那……七八天?”
太子扔了白眼出来:“你能不能正经些?”
“那你说怎么样?我已经两个多月没出宫了。”宋皎盯着他。
“这儿是你的家,怎么总惦记跑来跑去,难道本宫……已经让你看厌了?”赵仪瑄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者外头有谁等着你不成?你这么着急的。”
宋皎实在忍不住,笑道:“到底谁不正经?”
这一笑就给太子抓住了:“夜光,越是年底,这事越是更多,你不是不知道,每天本宫只惦记着回来见你的这点时候才高兴,你出去了,叫本宫怎么熬?”
宋皎知道他说的真的。
比如前两天,太子每次都是子时过后才回宫的。
她那时候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了,赵仪瑄自然也该累的很,但他竟还能在洗漱更衣之后,耐心地替她料理一切。
宋皎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一样,在他手里倒腾来倒腾去,被时而激烈时而温柔地细心照顾着。
先前做这件事的时候,本以为他心血来潮,新鲜几天就忘了。
没想到数个月过去,仍是一如既往。
连她自己都烦了,倒不知太子从哪里来的毅力。
这让宋皎的心忍不住又软了几分。嘴上却仍是嘟囔:“以前没我的时候,不也是同样的过么。”
“没良心的,”太子把她抱住,咬着耳朵说:“真是白对你好了是不是?人家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本宫看现在是真正倒过来了。”
宋皎抿嘴一笑,终于说道:“那你说几天?”
“一……”
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就给宋皎的眼神逼了回去。
太子闭嘴,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痛心疾首地郑重道:“两天,两天最多了。”
宋皎叹了口气,就知道不能给他好脸色。
当天晚上,宋皎用了点手段,总算让太子稍稍松了口,答应多给了一天的时间。
宋皎回府之事,并没有张扬,而是换了素日的常服,只带了盛公公,张嬷嬷以及几名内卫侍从等。
她在府里住了两天,期间又特去了程府一趟。
先前为皇后丧仪,颜文语也进宫行孝礼,期间倒是去过东宫两回。
只是宋皎没见着那个小孩儿,到底牵挂着。
却见那婴儿长的越发大了,眉眼已经舒展,目光炯炯,小小拳头紧握,看着很是精神,一时让宋皎喜不自禁。
颜文语打量着她,已经快六个月,宋皎的身子仍不是十分的明显,她不知该忧虑还是怎样,等宋皎看过那孩子,便拉着她,询问最近情形。
宋皎一一说了,叫她放心。
颜文语听她说完,只淡淡地笑了笑。
宋皎本以为她必得问起赵仪瑄,或者再例行抱怨几句,谁知竟不曾。
颜文语好像把注意力都投在了那嫩生生的小家伙身上。
但宋皎不知的是,颜文语的不问,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先前进宫守孝,她听说了一些“趣事”。
是后宫娘娘们闲暇之时议论起来的,多半都是跟太子和宋皎有关。
“听说太子殿下的那位宋贵妃,人不可貌相着呢。”
“怎么说?”
“太子原先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只怕她。”
“你说这个?我倒也听说了……还经常的动手呢。啧!”
颜文语听他们说“人不可貌相”的时候,本以为会听见什么类似于“狐媚惑主”之类的通常之语。
没想到竟是如此。
原来赵仪瑄有一次露面,脸上是带着抓痕的,虽然太子的侍从们替他解释,说是给鹦哥抓的,但那痕迹到底是人还是鹦鹉所留,一目了然。
而东宫敢弄伤太子殿下的还有谁,自然也不用说了。
又有好几次,宫中内侍亲眼见过太子抱着宋妃娘娘,甚至有一次还半跪下来给她揉腿之类的……
一来二去,宫中的人看待太子,倒也不像是从前一样总是心生畏惧敬而远之,而带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眼神。
没想到那么跋扈的太子殿下,竟然也会“惧内”。
倒也……有趣。
又说起来:“本来皇上有意将尚家跟康家的姑娘许进东宫,如今皇后娘娘的事儿一出……只怕更难了。”
“对啊。守制三年的话,太子殿下是不能娶的。”
“听说先前太子好像跟皇上说过了,斩钉截铁地要给皇后守二十七个月呢。”
“呵,我看啊,太子是真不喜欢东宫再进人的,不然……太子跟皇后素日是那样,怎么就偏这个机会郑重其事地要守起制来了呢。”
父母丧,夫妻且不能同房呢,婚娶当然也是禁止的。
但是皇室的事情,若说通融也不是不能的。
太子之所以这么坚持,原因为何,颜文语心里最清楚,甚至连这些后宫妃嫔们都看出了蹊跷。
颜文语听的饱饱的,且舒坦。
头一次偷听人嚼舌根,听得这么舒畅的。
其实太子这“惧内”的情形,不仅仅是后宫,甚至连那些朝臣也都知“略有耳闻”。
甚至有近臣有幸目睹过太子殿下脸带抓痕的盛况。
这如果是换了别人,自然也会有言官抓住做点文章的,比如“妖姬专宠”之类的罪名,这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不知为何,这次,竟没有人出面儿非议太子的后宫。
或许,是因为宋皎是出身于御史台的,程残阳在,徐广陵在,御史台的一干同僚在,他们都自觉地避讳不言。
又或许,是太子殿下先前为人太过于“恶劣”,终于在女人手里吃瘪,倒也是让人“喜闻乐见”。
所以她才暂时把担心宋皎的那份心放下,因为她知道,她所想到的,赵仪瑄都早想到了。
宋皎回到家里又混了两日,魏氏还特意叫人去永安,把魏子谦跟两个孩子叫了来同乐。
只是她回来的消息走漏,别人倒也罢了,之前因为宋皎身份怕被株连的那些宋氏族人,却又忙忙地前来请安。
宋皎也并不见,只让盛公公打发了。
当天晚上,两个孩子一定要跟着宋皎睡,在她炕上闹了半宿,终于睡着了,才给魏子谦抱了回去。
过了子时,宋皎才总算睡着。
天气毕竟冷下来,风吹在窗上,啪啪的响动,听着竟像是下雨。
这屋内并没有用炭火,原来早在入冬之时,太子便叫人前来府里,将地上通了地龙,又暖和,又不用烟熏火燎的了。
宋皎睡得有些不安,隐隐地仿佛看到下雪了,眼前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世界,只不过……竟不知此乃何处。
正在仰头四处乱看,耳畔突然响起一两声惊雷!宋皎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只见前方的天空之中,纷纷扬扬的碎雪里,有一道影子如同一片飞絮似的直坠飘落!
宋皎睁大双眼,竟看不清那是何物,急忙往前奔了几步,远远地,看到雪地之中躺着雪白的一条……
“神龙?”宋皎脱口而出!
这竟是迢沂山上见过的那条神龙,额头上的小角微微闪着光,但它浑身皮开肉绽,又好像是给火烧过一样,惨不忍睹。
听见呼唤,神龙抬头,慢慢地看了她一眼。
宋皎心头一颤,就好像自己也跟着受伤了似的难过,她要上前安抚神龙,但才迈步,不知哪里起了一阵狂风,宋皎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下!
她“啊”了声,竟醒了过来,回想梦中所见,额头见汗,心怦怦乱跳。
次日,天还不亮,东宫便派了人来接了。
宋皎才刚刚醒,听说东宫来人,一时气闷:“整天只知道催。”
盛公公笑道:“还是早点儿回去吧,别叫殿下巴望着了。”
只好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突然门口有一名侍卫前来,悄悄地跟盛公公说了一句话。
盛太监一愣:“哪里有这种人。”
宋皎看见便问:“怎么了?”
盛公公笑道:“门上有人来问是不是宋按台的府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老黄历的称呼。”
宋皎心头一动:“是什么人?”
那侍卫便道:“回娘娘,那人说是什么宁州成安的知县,姓江,看着风尘仆仆的,听口音像是才从外地进京的……”
话未说完,宋皎惊喜交加:“快请!”但却又等不及侍卫去请,自己就要往外。
盛公公赶紧拦住她,幸而不多时,江禀怀便从外进来了。
宋皎正站在院中,江禀怀才进门,彼此照面,恍若隔世。
江禀怀还是一身布衣麻袍,手中还提着一顶斗笠,人也比先前黑瘦了许多,一眼看到宋皎,他的眼中闪出一抹光:“夜光!”且向前而行,且拱手向着她作揖。
宋皎也不由自主地迎上前去,拱手还礼:“江兄!可巧你今日回来,实在是万千之喜!”
这一刻,就像是当初宋皎身为西南道巡按御史进了成安地界,江禀怀正在城门下恭候,两人于青山绿水中相见似的。
江禀怀见她仍是一身简便男装,只头上戴着貂鼠的一盏风帽,更显出容貌清丽,眉眼动人,但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却跟昔日绝无两样!
他舒眉展眼地笑了笑:“我也想不到,你竟然不在宫中,而是在家里,只是冒昧来碰碰运气,不想竟真的遇到了。”
宋皎大喜过望,请江禀怀入内落座,又跟魏子谦宋明一一介绍过了。
大家围炉坐着喝茶,宋皎问起江禀怀这一路辛劳等等,不知不觉已经磋磨过了半日的时光,依旧地意犹未尽。
中午时候,小缺跟宋明又去置办了酒菜,替江禀怀接风。
此情此境,宋皎很想吃一杯酒,到底还是忍住了。
酒席之中,魏子谦跟江禀怀倒也是一见如故。
两人相谈甚欢,魏子谦都破例多喝了几杯。
说着,江禀怀又跟宋皎道:“对了,我来之时路过了宁州驿马县,那里的林知县托我向您带好。他还说有朝一日也会进京来相见呢。”
宋皎想起那个大忠若奸的林知县,不由哈哈笑了:“那位林大人,也是个妙人啊。”
“对了,还有一件奇事。”江禀怀突然想起来。
“什么?”
“迢沂山上好像有一条什么‘神龙’……”
宋皎一惊,昨晚的梦境如雪片似的纷纷袭来:“我知道,怎么了?”
江禀怀皱眉,叹了口气道:“在我路过那里的时候,本是晴天,突然大雨滂沱,而山上响起很大的雷声,那闪电仿佛是银蛇一般在空中乱舞,迢沂山方向的半空中仿佛有东西坠落……后来听百姓们说是那神龙……也不知真假。”
宋皎的心一抽,想到昨夜那神龙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之态,竟一时噤声。
魏子谦接口道:“这神龙是何物?”
江禀怀道:“据说是一条有了年头的大蛇,头上已经生出了角。”
“这么说,”魏子谦思忖道:“自古大泽大山之中多灵物,照大人这么说,此物可见也是修炼到了,要飞升而去的,可……应该是没度过这雷劫。”
江禀怀笑了笑,道:“虽听似怪力乱神,天下之大,倒也无奇不有,只可惜了,不知它飞升了之后又将如何。”
正说的有趣,盛公公从门外小跑进来,在宋皎耳畔低语了一句。
宋皎吃了一惊:“真的?”
盛公公点头:“快走吧。等不及了。”
宋皎眉峰一动,只能先站起身来:“江兄,我……我有点急事,先行离开,改日咱们再聚。”
江禀怀见她说走就走,却只是担心地问:“是什么事?要不要紧?”
魏子谦跟宋明也都忙走过来:“怎么了?”
宋皎含糊敷衍道:“没事。是宫里……有一件要紧事的事得我去料理。你们坐着,别出来了。”
魏子谦本不明所以,可看到盛公公的脸色,以及宋皎的反应,他心里若有所觉。
江禀怀却不懂:“哪有这个道理,我送夜光。”
宋皎硬着头皮迈步出门:“江兄且留步。”又吩咐:“舅舅,宋明,江大人新上京,你们替我好生照看……”
魏子谦见她这样,已经清楚了,忙过来道:“江大人,又不是不见了,不忙于一时。”
这会儿宋皎已经随着盛公公快步离开,才到门口,就见门外赵仪瑄沉着脸,正要上台阶进来。
宋皎急忙过去拉住他:“你来干什么?”
赵仪瑄向内瞥了眼:“他能来,本宫不能来?”
宋皎低低道:“少胡说,赶紧走……”
“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太子横眉冷眼地:“怎么了,他又是什么活宝贝,要你陪半天不回宫,本宫还不能见?”
宋皎冷哼:“殿下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她怕赵仪瑄这脾气发作,真的进内为难江禀怀,索性甩开他,迈步出门。
赵仪瑄见状顾不上置气,忙转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