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二更君
江禀怀恰好在今日回京, 宋皎喜不自胜,但太子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好不容易大发慈悲放了宋皎出宫,偏又遇上那眼中钉, 叫他觉着简直是老天在跟自己作对。
幸亏宋皎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 回去的路上,软硬兼施地, 很快让赵仪瑄转怒为喜。
江禀怀回京述职, 竟得了皇帝的青眼,降口谕升他为御史台监察御史, 品级虽低,职权不小。
朝中有眼光跟远见的, 比如程残阳,早看出了皇帝的赏识之意。
赵仪瑄对此并无意见, 不管江禀怀当什么官儿,别总是跟宋皎照面,就随便他。
不知不觉,到了腊月中, 年味越发浓重。
朝中也已经开始着手封印过年, 朝廷历来的规矩, 过了腊月便封官印、玉玺等, 下到文武百官, 上到皇帝跟太子等, 一概不理政事, 官员省亲的省亲, 访友的访友, 直到正月十六才开印办公。
这也是先前太子许诺给宋皎的, 他想带宋皎去霁阊行宫泡温泉池子。
只不过, 皇帝近来把朝中所有政事都交给了太子来处置,虽说要封印过节,但天底下各处凡有的大事之类,折子仍是会送到东宫,所以对于太子而言,仍是不轻松。
元旦这日,宫中本来会设家宴的,只因皇后之事,皇帝便将这一节取消。
只有满朝大臣,以及六宫妃嫔,东宫太子携妃嫔臣子等向着皇帝叩拜行礼,一切从简。
行礼之后,百官鱼贯而出。
豫王殿下也离了宫。
这些日子,豫王身上的伤已然养好了,他开口跟皇帝说过要去西南,皇帝并没有许,只叫他留在京中,为皇后守制。
皇帝的态度很淡,可透着不由分说。豫王便没有多言。
豫王很清楚父皇的心思比海还深,深到他的枕边人都摸不透,而身为他的儿子,豫王不想去猜,他已经看透了,能跟皇帝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太子,而他,只听命行事就是了。
赵南瑭缓步而行,不知不觉,就跟程残阳走在了一起。
之前多亏程残阳送信,豫王才能及时进宫……他一直没有问过老师是从哪里得到的机密,也不想问。
掌握御史台几十年,程老师当然比他想象的还更深不可测。
且走,豫王且寒暄问话,别的不说了,只问起程家的那个遗腹子的情形。
程残阳虽仍是淡然回答,可看得出,他是喜欢的。
直到出了午门,程残阳恭送豫王上轿的时候,唤了声:“殿下。”
豫王回头。
程残阳迟疑了片刻:“今日去给皇上行礼,夜光也在吗?”
赵南瑭道:“当然。”
程残阳道:“行礼过后……她可回了东宫?”
“这,本王并不知道。”豫王皱眉,他不懂程残阳怎么又在这时候问起了宋皎。
程残阳也没解释,只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才道:“王爷知不知道皇上留您在京内的真正意图。”
听见“真正”两个字,豫王的心一跳:“自然是为母后守制。”他如此回答了,可心里清楚程残阳的答案不是这个。
果然,程御史道:“王爷,接下来,恐怕才是真正的成败立判。”
“你说什么?”豫王走回程残阳的身旁:“程大人,你……什么意思?”
他问了这句,突然想起刚才程残阳还问过宋皎,脸色一变,豫王道:“你、不要告诉本王,此事仍跟夜光有关。”
程残阳抬手,握住了豫王的手臂:“王爷,这次你不必参与。”
“你说什么!”豫王的心一阵颤抖:“你告诉本王,到底是怎么样?”
程残阳道:“皇上最后的考验。太子能过得去,这江山便是他的。而王爷你,没有插手的资格。最好的办法,是等待。”
“本王不管这些,你只告诉我夜光会怎样!”豫王几乎吼起来。
程残阳的眼中透出了残忍的冷静,他的字字也如结冰了似的:“假如王爷留在宫内,对夜光有帮助,我自然愿意。但若王爷也为她失了神,那对她更是有害无益!”
有那么一刻豫王已经转过身要回宫了,直到听见程残阳最后那句话。
好像是为了安抚赵南瑭,程残阳轻声:“王爷也不必担心,至少在夜光分娩之前,她是极安全的。”
“本王不懂,皇上不是认定了太子哥哥了吗?”赵南瑭的脸色有些悲愤,也有不解跟迷惘:“到底又想做什么?”
程残阳道:“王爷你觉着,太子对夜光如何。”
“这……这还用说。”赵南瑭不愿承认,但不能违心回答:“前些日子不好盛传他惧内之事么。”
“太子重看夜光,是好事,但也是祸事。”
“你是说……皇上是怕太子专宠一人,酿成大祸?”
“这还是其次。”
“什么?还有更严重的?”豫王震惊。
“当然,”程残阳叹了口气:“太子这次,可以算是戳了皇上的逆鳞了。”
赵南瑭不懂。
宫中,宋皎也不太懂。
在给皇帝行礼过后,其他的妃嫔以及东宫跟她一块儿来的都退了。皇帝说有一样东西要给她,特把她留下。
太子见状,便也先回了东宫,他心里惦记着霁阊行宫的约定,想赶紧把手头几件大事先处置了。
皇帝领了宋皎进了内殿。
然后他说道:“朕,没有东西给你。只有一句话。”
君王的性情大抵如此,深沉莫测,宋皎倒也习以为常:“是。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道:“即日起,你便留在内廷,就……暂时住在楚妃那里,饮食起居,都由楚妃照看。东宫的人,一个也不留。”
宋皎极为震惊,抬头看向皇帝,半晌才道:“皇上怎么……突然下这个决定?难道东宫有什么不妥?”
“嗯,朕怀疑东宫有人会对龙嗣不利。”
“这,是何人?”
皇帝淡淡道:“这个你不必问,只安心地留在楚妃宫中就是了。”
宋皎的心怦怦乱跳,隐隐觉着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皇帝的这个命令来的蹊跷突然。假如东宫有人居心叵测,抓出来就是了,何必还得把她留在内廷。
想了想,宋皎问道:“既然东宫有包藏祸心之人,臣妾若留在这里,那人会不会对太子殿下不利?”
皇帝扫了她一眼:“不会。”
宋皎的疑心更重了,难不成东宫的歹人只想对她下手?艳离君之类的不是已经都伏诛了么?而且东宫……内卫可不是吃素的,怎会有人在眼皮子底下作乱而没发现。
宋皎迟疑。
皇帝道:“怎么,你还不领旨。”
在东宫还是内廷,对宋皎而言无所谓,而且她颇为喜欢楚妃娘娘,跟楚妃相处,不是什么坏事。
但宋皎心里明白,她不回东宫,对太子而言,很有所谓。
“臣……”宋皎深吸了一口气,斗胆道:“臣妾若不回东宫,只怕太子殿下会担心。”
“呵,”皇帝笑了声:“他担心什么,担心朕会对你不利吗?”
宋皎倒不是这个意思。
先前宋皎好不容易出宫三天,赵仪瑄还巴巴地跑出去把她接回来,他每夜不管多晚,都必要洗漱明白,抱着她安寝。
但这话显然不能跟皇帝说。
“皇上……”宋皎皱了皱眉:“那,那容臣妾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可否?”
“可以,你想好了该怎么说了?”
“是。”
“那你也想好了,太子不愿意的话,你会怎么回答?”
宋皎愕然。
皇帝连太子不会同意也想到了。
对上皇帝深邃的眸子,宋皎不再出声,她知道皇帝必有话说。
“假如太子不乐意,你说是朕留你在内廷,你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吗?”
宋皎不太愿意去猜,但想来,多半会跟皇帝吵起来。
皇帝说道:“宋夜光,从太子为了你不惜身赴西南到如今,你大概不知太子都为你做了多少吧?”
宋皎的唇动了动,微微低头。
依稀是皇帝冷笑了声:“他那么一个自傲自尊之人,为了你,连脸都不顾了。”
听到这里,宋皎以为皇帝是因为之前宫内的那些流言才这样安排。
皇帝兴许是疼惜太子,一时动怒。
直到皇帝说道:“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楚妃宫内,安安生生的,直到顺利分娩。”
宋皎愕然:“皇上……您说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
“可是……臣不懂!”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皇帝道:“你真不懂?”
“不懂。”宋皎摇了摇头。
这会儿她隐约感觉到,什么东宫有人要对龙嗣不利的话,只怕不是真的。
但她仍不知皇帝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那好,朕就跟你说清楚,”皇帝盯着她:“程府之中,罗盼儿因分娩身亡,太子带你去过吧。”
“是,”想到罗盼儿,她的心里仍是微微抽痛,“皇上为何提起此事?”
“在那之后太子调遣了好些太医跟天下的名医,你总该也知道。”
“臣是知道,这件事皇上不也清楚吗?”
“朕恐怕只清楚表面之上的,至于太子心里打的主意,只怕他连你都没有透露!”
“皇上……您把臣弄糊涂了。”宋皎无奈地笑。
按理说,在有身孕这件事上,太子没对她有过任何隐瞒,就连那种私密的药膏来历用处等等都同她说了,且还身体力行的。
“那今日就叫你彻底明白,”皇帝淡淡一声吩咐:“来人。”
魏疾从外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太医。
宋皎认得此人,是经常去给自己请脉的。
皇帝望着那人:“说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太医跪在地上,显然有些战战兢兢:“回皇上,娘娘的滑脉起初不显,后经调养,脉象渐渐强,但寸关尺三脉,脉沉时而洪强,时而涩缓……”
“直接说要紧的。”皇帝有些不耐烦。
太医屏息:“是,总之宋娘娘的脉象显示,应是怀的双胞。”
宋皎睁大双眼:“你说什么?”她问了这句又觉着自己是问了句废话,便又道:“太子殿下可知道?”
皇帝瞥了她一眼:“他当然知道,只是他未必告诉你而已。”
当时宋皎才从西南而回,又加上经历了身份曝露,生死一线等等,那胎自然有些不稳。
幸亏她之前习惯了东奔西走,不似那些闺中女儿般娇弱,又加上调养得当,这才培基养本,补了回来。
谁知就在一切安妥的时候,太医却又诊出了她是双脉,这就是说,她腹中的竟是两个。
自古双胎就极为凶险,不管是怀胎还是分娩。
宋皎愣愣地看向皇帝。
皇帝却又对太医道:“你继续说,太子召你们是做什么的。”
太医道:“回皇上,娘娘,太子殿下多是问如何才能顺利分娩,要注意何等事项之类,但……”
宋皎问:“但如何。”
太医低着头:“殿下曾无意中提过,假如现在胎儿有何不测,会否对母体有任何影响。”
宋皎盯着太医,眼睛有些发直。
这句话,本是很寻常的一句,毕竟虽然都一心向好,不愿想那些不测之事,但事实上天意难测,谁也不能保证一切安妥。
太子随口一问,也是有的。
但是……
旁边,皇帝道:“你听见了?你应该是最了解太子的人,你觉着他这是不是随口的问话,”
宋皎的唇紧闭。
见她不回答,皇帝又道:“这个确实有点不好回答,那朕再问你,倘若你跟罗盼儿一样,你觉着太子会怎么选择。”
直到如今,宋皎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她很清楚太子会怎么选择,但她不能回答皇帝。
皇帝的声音阴冷入骨的:“朕可以纵容玉儿一切!就算他冲撞皇后,就算他专宠于你……但是不能容忍他为了你,竟然想要不利于皇嗣……若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为了你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来!宋夜光,你是当过朝臣的人,你觉着倘若他敢如此,他还配是东宫储君吗?”
宋皎想捂住耳朵:“不、不会的。”她按捺心里的那点不安,而坚决地替太子辩解:“这是误会。皇上,殿下不会这么做!”
皇帝说道:“朕也想他不至于会如此丧心病狂,所以叫你留在这里,你跟朕一起看看,他到底会怎么样。如何?”
望着她微白的脸色,皇帝走近了一步:“要是他心虚,自然会千方百计叫你离开内廷,否则,他就会听从朕的安排,毕竟朕,才是绝不会要你出事的。”至少在顺利产下皇嗣之前。
宋皎深吸了一口气:“皇上,臣妾,想要见太子殿下。”
皇帝波澜不惊地瞅着她:“想好了该怎么跟他说了?”
宋皎垂眸:“是,想好了。”
北风起,彤云渐厚。天好像要下雪了。
赵仪瑄有些心神不宁,问了几次,都说宋皎没回来。他索性把桌上的折子一推,吩咐拿了一件厚些的大氅,还是亲自去接人。
走到半路就见来传旨请他的小太监。
太子问道:“宋妃娘娘呢?”
“回殿下,娘娘先前身体欠佳,皇上叫楚妃娘娘照看着呢。”
赵仪瑄怒喝:“混账,怎么不早来禀告!”
极快地来到了养心殿,太子进内,却并不见皇帝跟楚妃在场。
只有宋皎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前方银白大鼎之中的云炭明灭。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来,脸色果然不太好。
赵仪瑄三两步上前,扶着她的肩头,他半跪着矮了身子,端详着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四目相对。
宋皎的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手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太子愣了愣,本能地回手将她抱住,心里有点不安,却还是笑笑:“到底……是怎么样?罢了,先回东宫吧。”
“殿下。”宋皎开了口。
赵仪瑄正要叫她松手,好把人抱走。闻言停下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