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这个世界或许没有问题, 但伊迪一定有。
隔天凌晨，天还没亮阮茶就从睡梦里被喊醒。
教会的人难掩欣喜地通知她神座之上传下了神谕。因为只有圣女能够阅读，她被迅速带去沐浴打扮, 然后匆匆赶往神母树下的祭坛。
阮茶到的时候，教会的高层都已经来齐。
教皇是纯种人类，今年二百高龄，尽管修习神术能延长寿命，也白胡子一大把。
他慈爱却不失尊敬地对阮茶微微点头示意, “殿下，请您上前。”
阮茶向他回以一礼，走上祭坛。
祭坛中央凭空浮动着由纯白光芒汇聚而成的卷轴，阮茶刚伸出手, 它就如流水般落进她的掌心, 乖觉地自动展开。
伊迪的神谕吗……她到底想做什么啊？
平常这个时间点, 阮茶正处于深眠呢, 突然被喊起来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她疑惑地低头查看, 等到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登时僵在原地。
在场的其他人看不见神谕的具体内容，因此高度关注着她的神情。
教皇见她脸色难看，心中顿生不妙，忧虑地问：“殿下, 这莫非是神主为我等降下的预警吗？”
“不，不是……”
阮茶不死心地又看一遍。
贴心的神主为防止她看不懂，特意用了中文写。短短几行字, 却让阮茶眼前不住发晕，似乎察觉到她抗拒的心情，末尾的文字变幻成“_”的模样对她笑了一下。
教皇皱起眉, “殿下？”
阮茶沉默，“……”
不然她随便编点什么糊弄糊弄教会的人好了。反正这上面写的绝对不能说。
——绝对不能。
产生这个想法没到一秒，她手里的卷轴就“腾！”地飘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走了。
阮茶大惊失色：“等等……！”
在高处完全展开的卷轴之上，慢慢浮现出这里的文字。其余人惊讶地抬起头，凝神观看——这回显然他们都能看见了。
伊！迪！
阮茶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神谕的信息并不多，很快，在场的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一瞬怪异的表情——虽然通篇措辞古典温雅，似乎是在交代什么大事，但这次神谕的中心思想总结起来毫无疑问只有：给圣女吃饭。
神主说：因为圣女没有饭吃，每天祷告都要向她抱怨。神主现在很不高兴。
场面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好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教皇稍作沉吟，询问地看过来，阮茶硬是撑住没转头逃避，对他露出勉强的微笑。
“……神主果然十分爱重您。”
教皇不愧是教皇，很快整理好心情，惭愧地请罪，“忽略了您的状况，是我等的失职。我会尽快吩咐下去，寻来都城最好的厨师，献上令您满意的食物。”
阮茶……阮茶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独处，最好一个月都别出门见人。
教皇大概察觉到她的窘迫，让人送她回去继续休息。阮茶没敢看其他人的表情，拔腿就走，一秒也没有多停留。
等回到卧室，她刚把侍女都支出去，转头就见伊迪坐在床边，愉悦地和她打招呼：“早啊，我的圣女殿下。”
“……”这人居然还敢来啊。
“嗯？我不能来吗？”
伊迪明知故问。
也是，她当然敢来了。毕竟像这么欠揍的人能活到现在还当上神主……肯定是因为别人都打不过她吧！
“嗯……”伊迪还真想了想，最后大方承认，“确实可以这么说。”
阮茶就没话说了。
这个人是不可能对戏弄别人感到愧疚的——她完全就是在以此取乐嘛！甚至还要在恶作剧成功后，得意洋洋地跑来受害人面前炫耀。
最怪的是，明明刚才在祭坛上阮茶气得都不想和她说话，回来看到她这副表情，情绪反而慢慢平息下来，破罐破摔地想——没办法，谁让她是伊迪呢。
“我倒觉得，我这是在做好事呢。”
伊迪却靠着床头的迎枕，露出满意的微笑，“虽然擅长忍耐是优秀的品格，但在没必要的时候忍耐，除开折磨自己以外毫无用处。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嗯，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圣女，我不介意多帮帮你，怎么样，还有别的困扰要向我倾诉吗？”
还来？阮茶都要对“帮帮你”产生ptsd了。再说她困扰的事也……还是别想下去让伊迪知道为好。
但阮茶看到伊迪顿时变得意味深长的笑容，就知道她肯定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真是赖皮的能力。
阮茶怎么都不想要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了，连忙阻止她，“我有什么事会自己去做的！”
伊迪说：“是吗？没关系，你可以放心向我求助。”
谁能放心啊！阮茶和满脸鼓励的伊迪对视两秒，“……我现在就去做。可以了吧？”
伊迪还假模假样地和她客气，“没事的。你觉得不好开口，我完全可以代劳。”
“……”
阮茶一秒钟都不想拖，立刻推门出去对侍女说：“我想见图夏的人，可以替我找她们来吗？”
阮茶惦记的事情不多，最重要的两件……即使说出口，伊迪也不会真的帮她。剩下只有和她一起来都城的图夏人。
她住进这里后就没和他们见过面，之前问起来，教会只说他们迁居过来后有许多事要忙，暂时没有时间和她见面。
其实阮茶心里清楚，大概是教会不想她和他们过多接触。
至少伊琳娜是绝对不会管事多事少，哪怕不吃饭睡觉，也要第一时间来见她的。
只是教会委婉地表达了意见，又保证会优待图夏人。阮茶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具体是出于什么考量，但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默认了这件事。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阮茶再不自己表达诉求，可能会被伊迪强行表达……她有时候会分不清，伊迪究竟是全然出于好玩，还是有一点想替她解决烦恼？
后者似乎把伊迪想得太温柔。阮茶明知道不会是，却总是放弃不了这种幻想。
教会很快带来伊琳娜和林林和阮茶见面。
林林的伤已经痊愈，恢复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看见她就露出高兴的笑脸；伊琳娜则好像这阵子的失联完全没发生过，对她的态度一如往昔。
“你们都还好吧？”阮茶问。
她这么问，伊琳娜立刻就尽职尽责地向她汇报图夏的近况。
等她汇报完，林林又叽叽喳喳和她说了很多来到都城后的趣事，还有其他人托她带来的问候。
她们没聊多久，就到阮茶上课的时间。伊琳娜站起来告辞，却提出让林林留下来的请求。
阮茶很意外，“林林不和你们一起吗？”她不觉得林林适合留在这里。
林林听到她的话，却大受打击，稚气的脸上顿时浮起不安，像是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她可怜地说：“我不是您的护卫吗？”
阮茶：“……”
在最初她还语言不通的时候，她们之间的交流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但看林林这个样子，阮茶也狠不下心赶她走，只好妥协。
“好吧。”她说，“但是待在教会里很无聊的。如果你觉得不习惯，就和我说。”
其实阮茶还有点奇怪：她以为比起留下林林，伊琳娜会更倾向于自己留在她身边。
相较活泼的林林，明显是伊琳娜更稳重，适合待在教会这种地方。
伊琳娜走后，阮茶和林林聊到这个。林林皱起脸说：“可能因为，伊琳娜姐姐是斯黛拉大人的弟子吧……”
精通预知法术的星之魔女斯黛拉，阮茶听说过。可伊琳娜是她的弟子又怎么样呢？
林林看一眼不远处教会的侍女，靠过来小声和阮茶说：“外面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魔女大人呢……其实她们都是很好的。”
“这样吗？”
阮茶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也是因为这样，教会才不想她接触图夏人吗？
阮茶对魔女的印象倒不算坏。
毕竟她受到过图夏人不少帮助，就连一路坐过来的马车都是那位星之魔女提供的。
林林显然对“魔女大人”很有好感。相比对神主的基本尊敬，她说到魔女的话题时就热切多了。
“魔女大人真很厉害！她们有很多有趣的东西，会唱歌的花、能记住写过的所有东西的笔，还有还有，如果把东西忘在找不到的地方，就可以到艾莉大人那里买梦游魔药，能在梦里回忆起想知道又忘记的事！找钥匙非常方便哦。这次离开之前，艾莉大人送了我很多……”
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殿下，你说我和艾莉大人以后还会见面吗？”
阮茶听过魔女之森要断绝和外界联系的事。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林。还好不必等她开口，林林就自己振作起来，“……没关系。我有自己的使命。即使见不到面，我也会一直记得艾莉大人的样子。想念她的时候，就会在梦里见到吧？”
虽然是有些天真的话，但阮茶不想反驳。她微笑着点点头，“会的。”
不过……阮茶想，“能在梦里回忆起想知道又忘记的事”，真的有这种魔药吗？
正好伊迪不在，阮茶犹豫片刻，还是问：“林林，你说的那种魔药能给我一瓶吗？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交换。”
林林当然不会拒绝她。
她从腰包里摸出一个精美小巧的玻璃瓶。瓶身刻着的魔纹和伊迪曾经拿给阮茶看过的所谓“爱之魔药”很像。
而瓶子里像是装着一团雪白柔软的云雾，其间星尘闪烁，同样梦幻得不可思议。
林林问她：“殿下也是忘记把东西放在哪了吗？”
“……算是吧。”
阮茶不想以奇怪的方式去挖掘伊迪的过去。但如果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只有伊迪记得，不是有些可惜吗？
阮茶想找到那段被她忘记的，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回忆。